“當年老夫獨闖江湖之時，也不見得比你大幾歲。”


    顧一猛地抬頭，看見老人眼中翻湧的暗潮。


    “要走便走吧，反正我從來都是一個人。”少年轉身時草鞋踢飛了塊碎石。


    暮春的細雨如絲，纏繞著青石板路兩旁的酒旗。


    見對方那臉上都快寫滿了的傷心，李淳罡也不再逗他。


    “你去哪？不與老夫一起走嗎？”沙啞的聲音混著雨聲砸下來，顧一的手猛地握緊。


    少年肩頭微顫，猛然迴頭時發梢甩落水珠。


    眼中卻燃起簇簇星火——他原以為這怪癖的老乞丐是要獨自離開。


    “你要帶我一起…？”喉結滾動著吐出半句話，顧一突然意識到自己的失態，耳尖發燙地別過臉去。


    老丐忽然咧嘴一笑，缺了顆牙的嘴角扯出道猙獰傷疤：“老夫何時說不帶你一起了？你還沒學會老夫的劍呢，怎能負了你的美酒與燒雞。”


    竹棍往青石板上一敲，驚起幾星水花：“迴去收拾收拾吧，明日與老夫一同離開。”


    顧一望著老丐佝僂的背影消失在雨巷盡頭，


    少年忽然笑起來，轉身時腳步輕快得像踩在雲裏。


    晨霧未散時，顧一已背著青布包袱等在城隍廟門口。


    李淳罡拄著竹棍出現時，晨光正給他亂糟糟的白發鍍上層金邊，獨眼在陰影裏泛著冷冽的光。


    “我們這是要去哪裏？”踏上石板路時，少年終於按捺不住開口。


    昨夜他翻來覆去睡不著，滿腦子都是即將初出江湖的心思。


    老丐斜睨他一眼，竹棍敲在路邊梧桐樹上：“你心心念念的地方。”


    腳步忽然頓住，顧一望著遠處若隱若現的山巒，喉間泛起苦澀：“我們要去武帝城？！”


    話音未落，指尖已沁出冷汗。


    他曾在茶棚聽的說書人講過，那座孤城高聳入雲，城頭上插滿了天下間有名的高手武器。


    老丐忽然大笑，笑聲驚飛了樹上宿鳥：“怎麼，之前不是嚷嚷著要挑戰王仙芝嗎？如今真的要去那武帝城，怎麼還慌了呢？”


    李淳罡眼中閃過狡黠：“莫不是怕了？”


    少年指甲幾乎掐進掌心。


    “我沒慌！”


    他聽見自己的聲音發顫，“隻是…隻是覺得我現在還太小，需要磨礪磨礪。”


    老丐忽然收了笑，獨眼裏映著東方既白的天光：“別慌了，就算要挑戰那王仙芝，你也得排在老夫後麵！”


    “你真要挑戰王仙芝？”


    “不然呢？你來？”


    少年沒有言語，目光呆呆地落在老丐空蕩蕩的左袖上。


    李淳罡隨即出聲道：“喂，老夫雖然沒了一條手臂，可打那王仙芝也是綽綽有餘的！”


    可顯然這番話，並未讓少年信服。


    老丐忽然抬手，竹棍在石麵上劃出半輪弧光。


    顧一瞳孔裏映著那道白芒，隻覺視網膜一陣刺痛，待再定睛時，石麵上已多了道深寸許的劍痕，邊緣結著薄冰——此刻分明是暮春時節！


    老丐甩了甩斷袖：“怎麼樣，現在信了吧！”


    “信，老叫花子最厲害了！”少年忽然大聲道。


    “但是人家王仙芝也不弱啊，當今天下第二！”


    話雖如此，他卻注意到溪水中老丐的倒影，那獨眼中的劍意正翻湧如潮，竟讓水麵結了層薄冰。


    夜野孤燈。


    暮春的夜風裹著潮濕的草木氣息掠過荒丘，顧一的鼾聲混著遠處溪水潺潺。


    李淳罡背靠枯樹而坐，他指尖捏著半片草葉，輕輕摩挲。


    遠處山坳裏，一隻夜梟突然發出磔磔怪笑，驚飛了幾星流螢。


    李淳罡抬眼望去，隻見東南方天際驟然裂開一線金光。


    那光來得極快，眨眼間已化作一道人形輪廓。


    “好個劍神手段，竟讓我找得好苦。”來人開口，聲音如擊磬之音，帶著三分戲謔七分疏狂。


    他緩步走近，似笑非笑地打量著樹下的獨臂人。


    李淳罡抬了抬眼皮，沒有搭話，隻是屈指一彈，草葉化作飛灰，簌簌落在幹涸的泥地上。


    顧一翻了個身，夢囈般嘟囔了兩句，又沉入鼾聲之中。


    傲來三少忽然駐足，目光落在李淳罡空蕩蕩的左袖上。


    他挑眉不語。


    片刻後，他忽然低笑出聲：“昔日青衫仗劍的劍神，如今竟成了獨臂遊俠兒，還真是世事難料啊。”


    李淳罡聞言，嘴角扯出一抹苦笑。


    “三少深夜蒞臨，難道隻為調侃李某狼狽。”他抬眼直視對方，獨眼中寒芒微閃。


    傲來三少斂了笑意，緩步走到枯樹旁坐下。


    “圈外那裏還有誰能傷的到你？”


    李淳罡沉默片刻，獨臂緩緩抬起。


    隨後講述了自己前往圈外後所發生的前因後果。


    聽後，傲來三少摩挲著下巴。


    他大概能猜到這東西是為誰準備的了，若不是他就是五百年前那個家夥。


    “居然還這等法寶，那鏡子你可有帶迴來？”


    聞言李淳罡搖頭：“被我一劍斬斷了！”


    傲來三少聞言覺得有些可惜。


    他摩挲著下巴：“那你如今是何打算？”


    兩人一時沉默，唯有夜風掠過荒丘，掀起顧一的衣擺。


    傲來三少忽然抬頭，歎了口氣。


    “唉，真不知道你們到底在幹什麼，如今那王仙芝勢頭正盛。


    如今你又沒了一條手臂，如何能贏？”


    他沒有說話，像是默認了一般。


    隨即李淳罡將獨臂輕輕按在顧一肩頭。


    少年睡得正酣，眉梢卻凝著一抹憂色，似是被噩夢糾纏。


    “打不過就不去了嗎？”


    傲來三少忽然大笑，笑聲震得星圖碎成齏粉。


    “還真愚昧！”


    “也罷，我知道我勸不住你，不過你可別死在了那裏！”


    待傲來三少說完，這時李淳罡才開口詢問道。


    “上麵那些家夥清理完了？”


    “嗯，至少一段時間裏，不會再冒頭了。”


    “就算再來，如今的你也幫不了什麼忙！”


    傲來三少的話似有嘲諷之意，不過李淳罡並未惱怒。


    “對了，之前我在圈外漏了個人進來，但不知道跑哪裏去了！”


    “誰？”


    “有點像...狐妖！”


    傲來三少沉思片刻。


    “我知道是誰了，她翻不起什麼大浪的。”


    說罷就要離開，不過臨走前他還是留下了一句話。


    “你與那王仙芝的對決我會去看，千萬別死了！”


    李淳罡聞言，嘴角勾勒起一抹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