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的梆子聲在宮牆外響了第三遍,龍坤的皂靴碾碎青磚縫裏凝結的霜花。他駐足在椒房殿三重垂花門外,望著簷角懸掛的青銅鈴鐺——本該隨風輕響的銅鈴此刻紋絲不動,鈴舌上結著層熒藍色的冰晶。
兩個時辰前,他在太廟偏殿收到那方染血的絹帕。帕角繡著的星紋暗符,是七歲那年母親教他辨識的密語。彼時姬天香握著他的手指,在星砂盤上劃出第一道璿璣紋:\"若遇生死局,當觀三辰之位。\"此刻掌心殘留的朱砂印,正與帕上暗紋嚴絲合縫。
\"殿下,夜露傷身。\"
捧燈的老宦官躬身趨近,琉璃宮燈映出他袖口銀線暗繡的蟒紋。龍坤目光掃過對方拇指關節的厚繭——那分明是二十年握刀留下的痕跡。宦官抬臂引路時,腰間玉帶扣閃過絲寒光,鏤空處藏著半寸見方的梅花刺。
椒房殿前的三十六級玉階泛著詭異青光。龍坤靴尖輕點階沿,星砂凝成的護甲悄然覆上足底。三年前東海平叛時,他曾在歸墟海眼見識過這種\"寒髓玉\",看似溫潤實則暗藏千鈞墜力。若踏錯方位,頃刻間便會被吸盡精血化作冰雕。
\"娘娘吩咐,請殿下獨往。\"
老宦官在第九重垂花門前止步,手中宮燈突然爆出團青焰。火光中浮現的卻不是燈芯,而是條蜷縮的碧鱗小蛇。龍坤瞇起眼睛——蛇尾纏繞的正是嚴相府暗樁的梅花烙。那蛇信吞吐間,竟在虛空凝成半句箴言:骨血連心。
殿門無聲洞開,寒氣裹挾著腐朽的沉水香撲麵而來。龍坤的星紋劍在鞘中輕顫,劍柄嵌著的噬親蛟逆鱗滲出縷縷血絲。三丈外的九鳳銜珠屏風後,鎏金香爐正吞吐著青煙,煙霧在藻井投射的月光下凝成星軌圖案。
\"坤兒,且看這冰蠶絲可還認得?\"
姬天香的聲音自十二重鮫綃帳後傳來,尾音帶著金石相擊的冷意。龍坤凝視著門檻內橫陳的銀絲——這些產自西疆雪山的冰蠶絲本該瑩白如雪,此刻卻泛著詭異的幽綠。每根絲線足有牛毫粗細,表麵凝結的冰針排列成北鬥七星的陣勢。
他忽然想起十二歲那年的上元夜。叛軍作亂時,姬天香就是用這種\"千機引\"絞殺了潛入東宮的刺客。那些賊人的屍首在月光下化作冰水,唯餘幾枚青銅腰牌在雪地裏泛著冷光。而此刻絲線上凝結的靛藍冰晶,分明淬著南詔巫族的孔雀膽。
\"陛下已候多時。\"
捧盞的老宮娥從陰影中現身,鎏金酒器中的猩紅液體泛起漣漪。在她抬腕的瞬間,龍坤捕捉到她耳後新紋的梅花烙——三瓣花芯處嵌著粒朱砂,正是嚴相府暗樁的標記。酒液潑向冰蠶絲的剎那,青煙在空中凝成完整的八字讖語:骨血連心,慎察星紋。
噬親蛟逆鱗突然在掌心暴起,細密的倒刺紮破皮肉。龍坤借著痛楚保持清明,靴底星砂甲悄無聲息地覆上全身。當他邁過門檻時,左足故意踏中第三塊金磚的機簧。磚縫迸出的毒蒺藜被護心鏡彈開,三枚玄鐵暗器釘入梁柱,震落藏身其後的黑衣刺客。
屍體墜地的悶響中,龍坤劍鋒已抵住老宮娥咽喉。對方懷中的蒺藜囊散落,囊底暗繡的\"嚴\"字被血浸透。他俯身拾起半片碎瓷,釉麵下隱約可見星紋密語——正是三日前戶部尚書暴斃時,他在案發現場見過的官窯殘片。
\"好個嚴崇明,連聯的椒房殿都敢伸手。\"
九鳳銜珠步搖的脆響自屏風後傳來,姬天香的身影映在十二連枝燈的光暈裏。翟衣上三百六十顆東珠隨著她的步伐明滅,每道光芒都精準刺向殿內暗藏的機關。龍坤注意到她發間的九鸞釵並非慣用的赤金,而是玄鐵鑄就的兇器形製。
\"母帝深夜相召,總不會讓兒臣鑒賞這些醃臢把戲?\"
星紋劍歸鞘的錚鳴聲中,龍坤拂開滿地冰蠶絲。絲線觸及劍柄的瞬間突然暴長,將他右臂纏成繭狀。姬天香腕間的星紋鎖鏈應聲而動,鏈環相撞聲竟與更漏節奏暗合。當最後一粒銅珠墜入漏壺時,冰蠶絲突然寸寸斷裂,露出內裏裹著的半卷帛書。
\"三年前你從歸墟帶迴的《海疆誌》,缺的可是這最後三章?\"
姬天香指尖輕點,帛書在虛空中展開。龍坤瞳孔驟縮——缺失的章節赫然記載著鎮海侯府與西疆巫族的盟約,落款處的星紋印鑒竟與父親生前佩劍的吞口紋飾如出一轍。更駭人的是附頁的工筆繪像,畫中人與嚴相爺年輕時容貌有七分相似。
藻井突然傳來齒輪轉動的轟鳴,三百六十顆東珠齊射幽光。龍坤的星砂甲在強光下顯現出龜裂的紋路,噬親蛟逆鱗滲出黑血,在青磚上繪出殘缺的海疆圖。他猛然抬頭,照骨屏風的水晶麵正在緩緩龜裂,映出其後整麵牆的青銅龕位。
每個龕位中都供著具嬰孩骸骨,心口插著星紋釘。最中央那具骸骨腳踝上的青銅環,刻著龍坤周歲時的生辰八字。腐臭的髓液順著地磚縫隙漫到腳邊,他卻仿佛被釘在原地——骸骨堆中升起的青銅羅盤,指針正是用他幼時乳牙熔鑄而成。
\"當年換骨時,你心竅填的是嚴家嫡子的魂。\"
姬天香的聲音忽遠忽近,翟衣上的東珠突然迸射血光。龍坤的劍鋒刺穿虛影,星紋鎖鏈卻已纏上他的脖頸。當羅盤指針紮入丹田的逆鱗紋時,三更的梆子聲混著嚴相府方向傳來的爆炸聲,震碎了滿殿的謊言與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