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家祠堂的老香爐叫海風刮得\"嗚嗚\"響,二十八盞鮫油燈擺成個螃蟹陣。龍坤蹲在供桌底下翻族譜,紙頁上的蠹魚洞眼兒拚出幅星圖——正是當年高祖爺用漁網補天時悟的二十八宿陣。供桌底下還塞著半壇子醃海蜇頭,鹹腥味混著香灰直往鼻孔裏鑽。
\"侯爺!\"老漁頭王二踹門進來,蓑衣上還粘著夜叉魚的鱗片,\"三更潮要漲了!\"他懷裏抱著的醃菜壇子\"哐當\"碎在地上,二十八顆海膽滾出來,每顆尖刺上都刻著星宿名。龍坤撿起顆\"奎木狼\"海膽,指頭叫刺紮出血珠子——那膽黃早被王二婆娘換成雄黃酒泡的朱砂,說是能辟海蛟的腥氣。
祠堂梁柱突然\"嘎吱\"響,噬親蛟盤在房梁上打酒嗝。這畜生自打吞了王二私藏的燒刀子,鱗片縫裏都冒著酒氣:\"角木蛟位得用老吳家的北鬥網...他家那網眼比卦象還準...\"話沒說完就\"噗\"地吐出半截鹹魚尾,魚骨上拴著劉老三閨女的銀鐲子。
龍坤抄起供桌上的算盤,算珠兒全換成蛟淚珠:\"劉鐵匠備的三百斤生鐵錨呢?\"話音未落,外頭傳來\"叮叮咣咣\"的敲打聲。隔著祠堂的雕花窗,瞧見劉鐵匠帶著三個兒子,正把《鎮海訣》刻在錨鏈上。鐵錘砸出的火星子濺到守夜的漁童臉上,孩子們也不躲,忙著用海泥捏星宿小人。
三更梆子響時,鎮海崖上烏泱泱全是人。龍坤踩著濕滑的礁石往陣眼走,瞧見二十八艘漁船首尾相連,桅桿上掛的漁網全換成星宿旗。旗麵是漁娘們拿鮫綃連夜縫的,阿蓮那丫頭把\"心月狐\"位的旗角咬在嘴裏,正往針腳裏摻辟邪的海馬鬃。浪頭打來,旗角掃過她脖頸,露出塊梅花烙——正是當年龍父從蛟口救她時燙的護身印。
\"起陣!\"龍坤把族譜拍在祭壇上。二十八顆海膽突然爆漿,朱砂混著雄黃酒在礁石上淌成星軌。噬親蛟盤在陣眼處蛻皮,舊鱗片\"嘩啦啦\"掉進海裏。王二貓腰撿起片鱗,對著月光一照:\"嘿!這畜生鱗上咋刻著俺太爺的名諱?\"鱗片映出的分明是當年隨龍父斬蛟的漁夫名錄。
海麵突然翻起墨汁泡,腐臭味嗆得人睜不開眼。姬宮淵踩著條爛腸穿肚的腐鯨浮上來,斷臂處鑽出的八爪魚纏著串長命鎖。最末端的銀鎖突然\"哢嗒\"彈開,露出半截浸毒的銀針——正是阿蓮娘當年給閨女打的滿月禮!
\"狗東西!\"阿蓮抄起魚叉就要撲,叫老吳頭一網兜攔住:\"妮子莫急!看那鎖眼!\"龍坤定睛細瞧,長命鎖的魚形鎖孔裏卡著片碎貝殼——正是當年阿蓮爹下葬時含在嘴裏的定魂貝。
噬親蛟突然弓起身子,酒氣化作白霧噴向腐鯨:\"老吳頭!撒北鬥網!\"老吳家三代人齊吼,二十八人同時甩網。網眼綴著的銅錢叮當亂響,在月光下拚出奎木狼星圖。姬宮淵腳下的腐鯨突然炸成肉泥,三百條鑲金牙的食人鯧躥出來,魚嘴裏還叼著漁稅賬本的殘頁。
\"房日兔位轉舵!\"龍坤嘶吼著往祭壇潑雄黃酒。阿蓮猛打船舵,船尾掃起的浪花裏蹦出二十八隻玉兔——全是漁娘們用珍珠貝粘的。領頭的玉兔突然開口,竟是王二婆娘的嗓門:\"缺德玩意!敢拿老娘的醃菜壇養蠱!\"兔爪子撓過處,金牙鯧魚全成了生魚片,魚片上的稅銀印記遇酒化成了青煙。
姬宮淵獨眼充血,八爪魚觸須突然暴漲。龍坤瞧見須子上的長命鎖直往陣眼紮,鎖鏈上突然浮現漁家孩子的生辰八字。噬親蛟突然甩尾拍碎個醃菜壇子,壇底掉出包陳年海鹽——正是王二太爺當年從龍高祖手裏接的鎮海鹽。鹽粒沾到毒針立刻結霜,霜花裏映出孩子們在海神廟抓周的場景。
\"心月狐位點火!\"龍坤扯著嗓子喊,嗓子眼叫海風割得生疼。西邊船隊突然亮起三百火把,火油是用老酒坊的燒刀子混著鮫人淚熬的。火光裏浮出個狐貍影兒,叼著姬宮淵的褲腰帶往火堆拽。老東西的爛棉褲\"刺啦\"燒起來,露出大腿根上偷改的《海疆圖》——界碑位置叫朱砂改成了個王八圖案。
龍坤氣得把族譜摔在祭壇上,紙頁間突然鑽出高祖爺的殘魂。老爺子煙袋鍋子敲得震天響:\"龜孫子!敢挪老子的界碑!\"煙灰落在海麵,化作三百青銅樁。樁身上的鎮海咒文,正是當年漁夫們用船槳刻的。
二十八宿陣突然齊震,星光照得海麵亮如白晝。龍坤瞧見自家祠堂的瓦片全飄起來了,每片瓦底都刻著星宿咒。噬親蛟趁機盤住姬宮淵的爛腰,蛟尾沾著香灰在他背上寫鎮魂咒。寫到最後一道符時,畜生突然嘟囔:\"這廝腰上咋別著老子的蛻鱗?\"鱗片上赫然刻著龍父的手書——\"丙辰年七月初七,鎮海侯龍破蛟於此\"。
五更雞叫時,鎮海崖上多了尊石像。老漁頭王二蹲在石像腳邊抽旱煙,煙袋鍋子敲了敲石像屁股:\"別說,這老王八刻得真像!\"石像腳邊漸漸凝出片鹽漬,仔細看竟是幅活的海疆圖——浪頭每打一次,界碑就往海裏挪三寸。
祠堂裏的二十八盞鮫油燈突然同時爆燈花,燈影在牆上拚出個殘缺的星圖。龍坤摸著供桌底下的醃菜壇子,發現壇底糊著張魚皮——上頭用蟹膏寫著:\"雙蛟出淵日,二十八宿重結時\"。浪頭聲裏,隱約傳來鎖鏈掙動的\"嘎吱\"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