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梨將要落地,兩腿一縮,把自己抱成一個球,然後在地上彈了兩下,滾到了裴夏腳邊。
丫頭舉起手裏的短杖轉了一圈:“頭獎!”
裴夏伸出手,揉了揉她的腦袋。
術法神通,五境素師——就這麼個小丫頭?
張果漢有些不信。
你要說走的是十二境武道,或者“望氣”,那麼天資卓絕真有可能少年功成。
可素師,最重學習、積累、計算,是最需時間沉澱的修行之道。
就說老漢那看似輕易的操控流水的術法,都不談同時控製那麼多靈力有多難,就說把自身的靈力修為一分千萬成絲縷,這一關,就讓老漢苦修了十年。
張果漢緊盯著裴夏,在他心中,更可能是這個男人在出手施法。
裴夏叼著煙,涉水走過淺淺的小溪,站到羅小錦邊上,慢慢伸出手。
羅小錦還以為他要扶自己,很自然地把胳膊遞了過去。
然後看到裴夏夾著煙,胳膊一振,抖了抖灰,又把手收迴去了。
女孩一個沒站穩,噗通一下坐在了地上。
可惡,我跟人惡戰都沒倒!
裴夏斜了她一眼,淡淡說道:“素師與武人不同,相比於‘戰’,他們更精於‘算’,如果你沒能從一個素師眼中讀出意外、茫然、與惶恐,那麼這場戰鬥,你多半是沒有機會的。”
羅小錦仰頭瞪向裴夏:“你來做什麼?”
裴夏聳了聳肩膀:“我來看你死啊,姐們。”
裴夏心裏清楚,羅小錦是覺得,作為掌聖宮弟子,她不該管這果漢的事。
所以深更半夜才獨自一人來趕他,以示這與宗門無關,是個人行為。
但在裴夏看來,這純屬是脫褲子放屁。
“屎都不會拉。”
在對羅小錦發表了極為精簡的評價後,裴夏叼著煙走向了張果漢。
老漢的短杖法器被陸梨偷走,掌控靈力的精度下降不少,當看到裴夏從容地向自己走過來的時候,他是想過轉頭逃跑的。
但旁光掃到自己的小驢,那背上的新鮮荔枝,是他千裏迢迢從秦州帶出來的,路上還遇到了那位胭脂玉虎,險些把命交代在秦州。
眼看著都要到北師城了,這時候放棄,未免太可惜!
手掌一揮,靈力散布成網,很快又化作數百枚水滴。
他決定再試一試。
這個年輕人剛才開口,寥寥數句道出了素師一道的精髓,能有此理解,說明對方大概率也是一名素師。
聯係此前短杖被奪,那應該就是這家夥的術法。
能在這個年紀,修成五境的素師,確實很不容易,隻看他那一臉蒼白虛弱得好像隨時要撒手人寰的麵相,就能看出他平日有多努力。
但,時間不會因為你的努力而憑空多出來,老漢認為,這人就算是從娘胎裏開始練,這個年紀也絕不可能掌握第二項術法。
於是,他手掌一攥,數百枚水珠在靈力的催動下,劃過夜空,在尖銳的破風聲裏,直向裴夏攢射過去!
張果漢緊張,羅小錦也緊張,她之前和陳觀海就討論過,認為裴夏的修為最多也隻有四境。
四境素師,僅能隔空操縱靈力。
裴夏,確實也隻能操控靈力。
腦海深處,那潛藏的嘶吼開始灌入裴夏的耳中,相應的,當他張開雙眼,水滴、靈力、果漢,眼前的一切開始遲緩起來。
體內雄渾如海的靈力,在平靜多年後,重新滾入了他的經脈中。
一點靈光,在須臾之間分化成了細密的蛛網,它們像是無數隻手,探進了身側那數以百計的靈力水滴中。
然後輕輕地,把張果漢的靈力……
摘了出來。
隨即,萬千靈觸重歸於體內,腦海之中歇斯底裏的狂吼又被裴夏收迴了深處。
重新睜開眼,張果漢像是突然失去了重心,踉蹌了一下。
而他的術法,則完全成了一場不那麼溫柔的小雨。
老漢愣了一愣,眼中很快泛出了至極的驚恐。
作為施術者,他當然明白剛才發生了什麼。
可想要在那麼短的時間裏,理解、解構、同化、幹預自己的術法,這其中的計算量何其龐大?
這是人能夠做到的嗎?
羅小錦看不明白,她隻看到裴夏腳步虛浮地走到了張果漢身前。
男人吐出一口白煙,就噴在老頭臉上:“素師,歸根結底是算力的較量,你能掌握多少術法,破解多少術法,施展多強的術法,全都取決於你的算力。”
他捏著煙屁股,重重地擰在果漢被須發遮住的額頭上:“毛發這麼茂密,你算力指定不得行。”
張果漢嘴唇顫抖地看著他:“我、我……”
裴夏笑了一下,然後盯住了他的眼睛,輕聲說:“來,證你神通。”
四目對視。
在無根無底的幽邃中,張果漢隱約好像看到一個渾圓的事物。
那是一團肉球,正宛如唿吸一樣收縮膨脹著。
這肉球好像有某種特殊的吸引力,迫使老漢更加凝神去看。
他看到,那肉球之中擠的滿滿當當,全部都是……人腦!
張果漢的眼睛越睜越大,越睜越大,最後竟然“噗”一聲從眼眶中掛了出來。
他驚恐地唿喊:“禍彘!禍彘!禍彘——”
淒厲之聲,貫徹荒野。
隨後“砰”一聲悶響,猝然倒地。
掛著眼球的兩個空洞中,緩緩流出了灰白渾濁的腦漿。
羅小錦震驚而茫然地看著這一切,她愣愣地問裴夏:“這是,怎麼迴事?”
裴夏挑了挑眉:“cpu燒了。”
“什麼燒了?”
裴夏沒理她,原路走迴到陸梨身旁。
小丫頭對於裴夏的表現明顯淡定得多,她抓著裴夏的胳膊,兩下就騎到了他脖子上,還在向他炫耀手裏的短杖:“一個‘奇物’,少說得賣出二百兩銀子吧!”
“素師的玩意兒,有啥新鮮的,微山上一捆一捆的,哪兒賣的出去?”
“唔……也是嗷。”
師徒倆來的英雄登場,走的窸窸窣窣,溪水河畔,一下就剩了沒有腦子的屍體,和滿身是傷的羅小錦。
哦,還有驢子。
羅小錦咬著牙,用劍撐著,站起了身子,還要費力去牽那驢。
這裴夏,你要說他是壞人吧,北師城多少權貴視人如鮮果,他作為國相之子,卻願意親身出手。
但你要說他是好人吧,誰家好人能把滿身是傷的少女留在荒郊野外牽驢子?
羅小錦想到此處,一口氣沒捋順,張嘴吐了一口血,又栽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