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微山迴北師這一路半個月,嚴(yán)格來講裴夏就沒有睡過。
即便壓製禍彘已經(jīng)被他練成了下意識的本能。
但實際上,就算是所謂的“收入腦海深處”時,禍彘的影響依舊在無時無刻地鞭笞他的精神。
嘶吼與尖嘯帶來的痛楚不是不存在,他隻是習(xí)慣了。
不過現(xiàn)在,人都已經(jīng)到北師城了,實在沒必要自己捱著。
隻要像在亭湖縣的時候一樣,找一個夜深人靜時,仍然人群聚集,且情緒激烈的地方,與禍彘的影響對衝,那他就能踏踏實實睡個好覺。
所以他下意識問了妓院。
等看到徐賞心被定在原地的時候,他才想起來。
哦,未婚妻來著。
“妓院,沒有。”
徐賞心別過腦袋,不想讓裴夏看見的自己的臉:“城北有教坊,路遠,你要想,現(xiàn)在得快去了。”
裴夏本來想解釋的。
但話到嘴邊,卻又覺得,這個誤會未嚐不好。
陸梨揪了揪他的頭發(fā),唿喊著:“走了走了,我要去逛夜市!”
裴夏剛要邁腿,徐賞心又喊了一聲:“等等!”
他轉(zhuǎn)過頭,就看見大哥臉罩冰霜地說:“你還想帶梨子去,這像話嗎?把孩子留下,她今晚跟我睡!”
陸梨當(dāng)然不肯,兩腿絞在裴夏的脖子上死活不肯鬆開。
還是裴夏重重咳了一聲:“下微山之前你答應(yīng)我什麼來著?”
陸梨這才不情不願地被裴夏從腦袋上摘了下來。
“這丫頭野,你可得看好了。”裴夏說。
徐賞心抱著孩子,翻了個白眼就轉(zhuǎn)過身:“不勞裴公子掛懷了,早些去溫柔鄉(xiāng)裏睡下吧。”
裴夏看她背影,聳了聳肩,邁步出門了。
……
夜幕漸至,遠處的雲(yún)朵開始變的晦暗。
洛神峰一日開花,惹得今天的掌聖宮也格外忙碌。
修建在洛神山腰上,十二座白衣殿都受到了影響。
有些白衣喜歡花,也就無所謂了。
或者像厄葵這樣,平日裏很少在掌聖宮留住的,也無甚要緊。
比較麻煩的是隋知我,他座下不少弟子,今天就光給他清理宮殿了。
而最要緊的,則是那些正在閉關(guān)的白衣,許多門人又怕花樹影響到他們閉關(guān),又怕擅自清理反而驚擾,盤桓間惴惴不安,弄得宮裏上下都有些浮躁。
對羅小錦來說,這是個好事。
陳觀海在宗門的入門法器前安靜地等候著,直到光芒一閃,一道窈窕的身影從中走出來,他才鬆了口氣。
盡管光線暗淡,他還是看到羅小錦鼻尖上的細密汗珠,可見她這趟趕的很急。
他眼神問詢:“?”
羅小錦朝他輕輕點頭:“有些險,內(nèi)城門差點就關(guān)了。”
秦貨荔枝進不了內(nèi)城,兩人迴宗門複命之前,把那個小女孩托養(yǎng)在了外城的一戶人家。
羅小錦想要去探望,就勢必要先穿過內(nèi)城。
往返需要的時間不短,還好是趕在了內(nèi)城關(guān)門之前迴來了。
陳觀海眨眨眼睛,眸子裏流露出幾分寬慰:“。”
因為今天的異象,掌聖宮裏外忙碌,沒多少人會去在意兩個值守山門的弟子,給羅小錦行事提供了不少方便。
女孩把劍斜靠在欄桿上,自己仰身,把半個身子探向空中,望著綴滿星辰的天空,長出了一口氣:“醒是醒了,不哭不鬧,卻像個木頭一樣。”
羅小錦的衣衫本就緊貼,拉伸著腰肢,更顯出上半身的少女曲線。
陳觀海不敢看她,別過臉:“。”
羅小錦搖搖頭:“有一口飯吃,也隻能算是從鮮果,變成了畜牲,她得重新開始自己的生活,才能變迴一個人。”
這點,沒有人比羅小錦更明白。
當(dāng)年要不是小姐恩重,恐怕她也隻會在某個權(quán)貴的肆意褻玩中,從一種麻木走向另一種麻木,終其一生也無法逃脫那個殘忍的旋渦。
“得想辦法,給她個好些的安置。”羅小錦如是說。
這迴輪到陳觀海搖頭了。
羅小錦能從一個秦貨走到今天這步,是因為當(dāng)年那人擁有著足夠龐大的能量,隻消一句話,就足夠逆著所有人的成見為羅小錦改命。
可今時今日,羅小錦卻隻是掌聖宮的一個尋常弟子而已。
縱使修為拔尖,也隻是黑衫紅帶。
陳觀海可能地位上要比她略高些,但也談不上什麼話語權(quán)。
這點,羅小錦自己也明白。
但難道,就要這麼放著不管嗎?
兩個年輕人隔著宗門的傳送法器,就這麼互相沉默。
半晌之後,陳觀海忽然抬起頭:“?”
羅小錦臉色一變。
陳觀海則目光懇切:“。”
“那家夥不是什麼正經(jīng)人,他……”
羅小錦迴想著那天晚上所見的一切。
說什麼把她和驢子留在荒郊野嶺,連人帶血一路暈了好幾次才迴到營地,這種慘無人道的行為,倒也罷了。
羅小錦修習(xí)血法,吃的苦頭多了,不在乎這點。
她真正擔(dān)心的,是她甚至還沒有和陳觀海提過的,那個所謂的“禍彘”。
那夜的張姓果漢可是個五境的素師,居然僅僅是因為看到了什麼,就兩眼暴凸,大腦炸裂而死。
邪門到這種程度,很難讓人相信裴夏的成分。
“更何況,相府現(xiàn)在怕也不安生,我聽說他那個便宜姐姐和姐夫,對相府圖謀已久,他一個混跡江湖的草莽,不被玩兒死就不錯了,隻怕沒什麼餘力。”
陳觀海覺得羅小錦說的對。
但那又怎麼樣?再次也次不過他們兩個無名小卒。
陳觀海準(zhǔn)備繼續(xù)向羅小錦說眼色,遠處卻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兩人立馬收起了各種四仰八叉,拿上劍,板板正正地站好了。
來人是一個灰衣的小童,這種裝束是掌聖宮還未拜師的不入門的弟子穿的。
這些人在宮裏主要負(fù)責(zé)雜活,打掃衛(wèi)生、整理倉庫、端茶倒水。
當(dāng)然,說是“未入門”,但其實大部分都入不了門,做一輩子雜役的大有人在。
小童手裏捧著一個掛軸,飛跑過來,遠遠就朝著羅小錦和陳觀海招唿:“師兄師姐!”
羅小錦定睛一瞧,這個小童她認(rèn)得,好像是韓白衣宮裏的。
“怎麼了?”
“有個事兒。”
小童跑到近前,氣喘籲籲地舉起手裏的掛軸:“師尊遍傳掌聖宮,說門人弟子過去,或是將來,若有見到此人的,一定要通稟她。”
那掛軸是一幅畫。
羅小錦舒展開,就看到畫卷上的,是一張有些清瘦的臉,五官倒是英俊,就是眼圈很重,感覺像是好幾年沒睡過飽覺一樣。
她眼角抽了一下。
偏過頭看向小童:“韓白衣,找這個人做什麼?”
小童繃著臉,很認(rèn)真地說:“他把韓白衣打了,還搶了她的法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