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賞心迴來的,要比預想的還早一些。
遠處太陽掛了個邊邊,還沒有完全沉下去,金紅漫天。
府上已經準備好了晚飯,下人來詢問裴夏,是在大堂就餐,還是送到內院去。
以前裴洗還在的時候,就很少在大堂吃飯。
主要府上人也少。
兒子在江湖流浪,養女早早嫁給了楊詡,隻有很偶爾的,會招唿徐賞心一起用餐,不然都是送到院子裏,草草吃過,還能多些時間處理公務。
裴夏想了想,讓他們把菜端到了大堂來。
不必知會,徐賞心瞧見了,自然就明白裴夏這是要自己陪他吃飯。
也不換衣服了,把手洗洗,她拉開一張椅子就坐下來。
“今兒不去教坊了?”她說。
這聽起來應該是一句諷刺揶揄。
但裴夏非常淡定:“去一次可以管好幾天。”
徐賞心也沒想到裴夏迴答的這麼平靜,她卡了一會兒:“你、你還挺節製。”
裴夏點頭:“主要是貴。”
“……”
不行,看來所有試圖對他臉皮進行的攻擊,都很難奏效。
徐賞心放棄了,托著腮,摩挲起身前的小碗:“梨子和秀兒呢?”
裴秀是裴夏接迴來的,陸梨是和徐賞心一起迴來的。
但她們都沒來。
裴夏解釋:“她們開小灶。”
徐賞心歪過頭,抬眼看裴夏,她已經意識到,裴夏是有話要和她說。
其實早該有這麼一迴了。
徐賞心拍拍胸脯,暗示自己不要緊張。
不要看這兩天過得風平浪靜,但現在裴府理當是多事之秋。
裴洗還沒有下葬,喪事需要的籌備就很多了。
府上換了主人,像前天,裴夏連睡的地方都沒有,吃穿用度,包括服侍的丫鬟,都需要安排。
尤其……還有自己和他的婚事。
裴夏雖然有時候是喜歡口胡,沒皮沒臉的時候渾像個紈絝。
但唯獨對於兩人之間的婚約,他始終沒發表過意見,隻是看行為,好像不太熱切的樣子。
徐賞心覺得,他可能就是不想娶自己的,隻是知道一旦取消婚約,她在裴府便無法立足,尤其書院的學業也難以為繼,所以才不聲不響。
所以,這是要攤牌了嗎?
徐賞心深吸了一口氣:“有什麼話,你要不還是直說吧,我聽著呢。”
“哥啊,”裴夏拿起筷子,夾了半個魚頭給她,“先補補腦子。”
魚頭蓋在飯上,眼睛緊盯著她:“呃……”
裴夏自己夾了另外半個魚頭:“補補腦子,我怕你有些事情記得不清楚。”
他一邊掀開腮蓋,一邊問:“劉思,就是劉三那個妹妹,她上個月是不是給你送了一包藥?”
“是啊,”徐賞心點頭,甚至不需如何迴憶,“爹……老爺這幾年病困纏身,精神一直不好,小四自己也是體虛久病,他們家不是外來的嘛,就說有個方子很好使,給我送了一包。”
裴夏撚了撚筷子:“你煎了?”
“煎了。”
“給我爹喝了?”
“喝了啊。”
徐賞心頓了一頓,像是後知後覺終於從裴夏的語氣中反應過來,她連忙擺手:“誒,我肯定是先自己煎服,替老爺試過藥,才敢給他用的。”
裴洗是當朝宰相,既然身體不好,各方入嘴的物什肯定會嚴加把控。
就是徐賞心不試,也會另有人試藥的。
裴夏重新垂下眼簾,低頭扒了口飯。
徐賞心吃了沒事,那裴洗吃了就一定也沒事嗎?
就算真是補藥,也不見得就吃不死人吧?
老裴年老體衰,又有舊疾,虛不受補的可能是很大的。
裴夏想著,伸手捂向自己的腰,然後看向徐賞心:“我最近感覺有點虧,你那個藥還有沒有,我也吃點補補。”
“你,那天不是睡的後街嗎,怎麼還虧上了?”
“就是睡在後街,才虧,你不懂。”
徐賞心悻悻一笑:“那我也沒辦法,就一包,都一個多月了,早就沒了……要不我明天再去找小四要一點?”
“可別!”
裴洗都死了,唐突去索要,那不是擺明了告訴對方“我注意到你了”嗎?
裴夏板起臉:“這種事不好外傳,我也是要麵子的。”
有點麻煩了。
你要說一包補藥給裴洗補死了,這個推理好像說的通,可是關鍵的藥沒了,又如何求證呢?
裴夏捏著筷子,一下一下地戳著碗裏的米飯。
徐賞心默默看著,忽然問道:“你該不會是覺得,老爺的死,有問題吧?”
當裴夏知道書院裏有個人給徐賞心送了一包藥,並且喂到了裴洗嘴裏的時候,他下意識就會覺得這其中有問題。
但徐賞心不會,一個多月來,她從未想過小四的藥會有問題。
因為她自己吃過,也因為宮裏禦醫說的就是“突發舊疾”。
洛羨為了不引起騷亂,事先就杜絕了旁人的胡思亂想。
不過此時裴夏突然追問起她一個月前的煎的藥,這還是讓徐賞心警覺起來:“我應該,沒和你說過小四的全名吧?”
裴夏捂著腎的手拿開了:“嗯,我托人查了查。”
徐賞心看著裴夏,小聲問:“你懷疑她?”
“沒辦法,一個多月前送來一包藥,沒多久老裴就死了,很難讓人不懷疑。”
裴夏一邊伸長了胳膊夾菜,一邊說:“你平時和她相處,有沒有覺察到一些不對勁的地方,比如宿舍裏有沒有串什麼猛獸牙齒之類的裝飾?”
那是翎國人對於北方夷族的刻板印象之一。
徐賞心搖頭,她沒有驚愕,也沒有生氣,隻是很懇切表示:“小四不會的,她是很樸實,很善良的女孩。”
“我也就是問問,”裴夏又開始笑起來,“別和她提起哦。”
“……嗯。”徐賞心應的有些沉悶。
晚飯吃完,女孩迴自己的院子去了。
裴夏獨自一人坐在椅子上擦嘴,臉上的笑容也慢慢褪去。
是有點不對勁。
針對大翎國相,這樣的刺殺不可能沒有預案。
而給徐賞心送一包藥,把裴洗補死,實在不像是個周密的計劃。
這藥很難順利地送進裴洗嘴裏。
北夷的諜子,總不能冒著暴露的風險,去搞概率殺吧?
除非有人幫他們。
要說相府上下,誰能有這個本事,一定把藥喂進裴洗的嘴裏……
裴夏緊皺著眉頭,看向剛才徐賞心坐的位置。
總不會,是我大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