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內,石桌旁,蔡文姬定了定神,朝著馬雲祿微微欠身。
“多謝二位方才的救命之恩!
她的聲音柔和,帶著一絲劫後餘生的顫抖。
“眼下無以為報,若是以後……”
“不必了!
馬雲祿幹脆地擺了擺手,打斷了她的話。
“大家同為天涯淪落人,互相幫襯是應該的。”
此時,趙雲已默不作聲地拿起石桌上的食材,轉身走向院子角落那間簡陋的廚房,準備生火做飯。
留下兩個女子在院中。
順帶一提,由趙雲負責做飯是二人共同決定的,至於原因嘛……
蔡文姬望著趙雲離去的背影,又看向眼前這位英氣勃勃、行事果決的女子,輕聲問道。
“還未請教,兩位恩公高姓大名?”
馬雲祿挑了挑眉,似乎覺得這問題有些多餘。
“你沒看告示。俊
她朝著院門外某個方向隨意地揚了揚下巴。
“你的通緝令旁邊,貼著的就是我倆!
“。
蔡文姬忍不住掩住嘴,發出一聲低低的驚唿。
那雙清澈的眸子裏瞬間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震驚。
“就是……就是刺殺呂布,又從他手中逃脫的那二人?!”
馬雲祿見她這副模樣,嘴角幾不可察地向上彎了彎,朝著廚房的方向努了努嘴。
“都是他一個人幹的!
她的語氣聽似平淡,卻藏著一絲難以掩飾的自豪。
“我其實沒做啥!
蔡文姬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那間小小的廚房。
透過敞開的門,隱約能看到那個清俊的身影正在水盆邊清洗著沾染泥土的青菜,動作熟練而認真。
很難將眼前這幅居家景象,與那個單槍匹馬挑戰當世第一猛將呂布的刺客聯係起來。
看著蔡文姬眼中那抹濃濃的不可置信,馬雲祿又補充了一句。
“他一個人單挑的呂布。”
“我就是帶著他逃走而已。”
竟能從呂布手中逃脫……
而且還是在單挑之後……
一縷微弱卻無比明亮的希望,如同黑暗中頑強燃燒的燭火,驟然在蔡文姬的心底升騰起來。
或許……或許有此二人相助,她真的有一線生機逃離這座人間煉獄。
這個念頭一旦生出,便再也無法遏製。
蔡文姬深吸一口氣,臉上最後一絲猶豫也消失不見。
她忽然整理了一下略顯淩亂的衣裙,神色肅然。
隨即,她兩手平措至左胸前,右手穩穩壓住左手手背。
右腿向後微屈,身體緩緩下沉,屈膝。
螓首低垂。
她竟是朝著馬雲祿,行了一個極為標準的萬福大禮。
“文姬唐突!
她的聲音帶著一絲哀求,卻又透著一股破釜沉舟的決絕。
“但此刻已別無他法,懇請二位恩公,護我出城!”
馬雲祿看著她行此大禮,臉上卻並未露出多少動容之色。
她沒有立刻答應,也沒有直接拒絕。
反而目光銳利地看向蔡文姬,反問道。
“王允,為何要對你窮追不舍?”
“什麼?”
蔡文姬微微一怔,顯然沒料到對方會問這個。
馬雲祿的語氣變得嚴肅起來。
“王允那老家夥,絕不可能僅僅因為蔡公私下裏的一聲歎息,就痛下殺手,將他害死在獄中。”
“如今更是連你這個孤女都不放過,派人一路追殺!
“這背後,必定另有隱情。”
她頓了頓,目光掃過廚房的方向,聲音壓低了幾分。
“實話告訴你,子龍哥哥他現在身上有傷,先前與呂布一戰損耗極大,發揮不出原本的實力!
“就算沒有你,我二人想要安然出城,也並非易事。”
“這個時候,我們可不想平白無故惹上天大的麻煩!
馬雲祿眼神逼視著蔡文姬,語氣斬釘截鐵。
“若要我們冒著風險帶你一起走,你必須說出實情。”
“否則,免談!
蔡文姬的臉色微微發白,嘴唇翕動了幾下,似乎想要辯解什麼,但最終還是沉默了。
她垂下眼簾,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投下一片陰影。
“容……容文姬想一想!
她的聲音細若蚊蚋。
“行,不著急。”
馬雲祿點了點頭,倒也沒再逼迫。
她看了一眼廚房的方向,估摸著飯菜還得一會兒。
於是隨口問道。
“你會做飯嗎?”
蔡文姬抬起頭,茫然地搖了搖頭。
“不會!
“……”
馬雲祿一時語塞。
......
用過晚膳,殘羹剩飯還未來得及收拾。
油燈的火苗輕輕跳躍,在簡陋的房間牆壁上投下晃動的影子。
馬雲祿給蔡文姬一行人安排好了臨時的住處,就在隔壁不遠的幾間空房。
而後她迴到趙雲所在的屋子,隨手關上了門。
她在石桌旁坐下,有些怏怏地開口。
“今天晚飯都沒怎麼吃飽!
“明天看來又要出去買些吃食了,多了幾張嘴,消耗就是快!
趙雲正用一塊幹淨的布擦拭著龍膽亮銀槍的槍身,聞言動作微頓,抬眼看向她,嘴角帶著一絲溫和的笑意。
“你們談了什麼?”
馬雲祿單手撐著下巴,側頭看著趙雲,燭火映在她深邃的眼眸裏,亮晶晶的,閃爍著異樣的光彩。
“我把你白天的分析,跟那位蔡姑娘說了!
“她沒有否認!
“果然是有秘密藏著!
“子龍哥哥,你可真聰明,這都能猜到!
趙雲對馬雲祿這種直接的熱情似乎已經有些習慣,隻是微微笑了笑,並未接話。
他低頭繼續擦拭著槍身,動作專注。
“所以,你就打算以帶她出城作為交換條件,逼她說出實情?”
趙雲的聲音很平靜,像是在陳述一個事實。
“其實,就算她什麼都不說,你最後還是會帶她一起走的,不是嗎?”
“哎呀!”
馬雲祿像是被說中了心事,臉上微微一紅,語氣卻依舊理直氣壯。
“多知道一些事情總歸是沒有壞處的嘛!”
“我爹爹常常跟我說,掌握的信息越多,就越占優勢,這就是那些諸侯之間的博弈之道!”
趙雲抬起頭,目光落在馬雲祿那張帶著異域風情、此刻卻顯得有些認真的臉上。
他換位想了想,輕輕點了點頭,表示理解她的想法。
畢竟在這亂世之中,多一分信息,或許就多一分生機。
與此同時,另一間剛剛被收拾出來的房間內。
昏黃的油燈下,氣氛凝重。
幾名僥幸逃生的家仆正圍在蔡文姬身邊,臉上帶著驚魂未定與憂慮。
那位年紀最長的老仆,聲音帶著顫抖,率先開口。
“小姐,萬萬不可。
“此事關係重大,若是告知了他們……”
“人心隔肚皮,萬一……萬一他們為了自保,將我們出賣給王允,那我們豈不是……”
老仆的聲音越說越低,充滿了恐懼。
蔡文姬坐在床沿,臉色蒼白,眼神卻異常清明。
她輕輕搖了搖頭,打斷了老仆的話。
“伯伯,他們自身難保!
“他們敢刺殺呂布,早已是朝廷欽犯,就算出賣我們,呂布也不會放過他們的!
“這……”
老仆一時語塞,但臉上的擔憂並未減少。
“可老奴還是覺得不妥……防人之心不可無啊,他們畢竟來曆不明……”
蔡文姬的眼中閃過一絲深切的悲苦,聲音也帶上了幾分哽咽。
“此事,本就與父親沒有直接幹係!
“我們蔡家受此牽連,完全是無妄之災!”
“天可憐見,偏偏在這個時候,讓我們遇上這兩位少俠……”
“這或許……或許就是上天不忍我蔡氏一脈斷絕,特意賜予我們的一線生機啊!”
聽聞此言,周圍的幾名家仆都麵露悲戚之色,有人忍不住低下頭,偷偷抹起了眼淚,仿佛積壓了許久的委屈在這一刻找到了宣泄口。
蔡文姬深吸一口氣,語氣變得堅定起來。
“眼下,我們已經沒有別的出路了!
“隻有將實情告知他們,懇求他們出手相助,帶我們逃離這座牢籠,方有一線活命的希望!
眾仆人沉默了。
他們互相看了看,最終都低下了頭,不再言語,算是默認了蔡文姬的決定。
見說服了眾人,蔡文姬心中稍定。
她揮手示意仆人們先退下休息。
待房門關上,屋內隻剩下她一人時,她才緩緩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衫。
她走到門邊,深吸一口氣,然後抬手,輕輕叩響了隔壁趙雲與馬雲祿所在的房門。
“咚咚!
敲門聲在寂靜的夜裏顯得格外清晰。
“進來吧。”
是馬雲祿的聲音,聽起來似乎並不意外。
她起身拉開房門,蔡文姬正靜靜地站在門外,昏暗的光線下,她略顯蒼白的麵容上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平靜。
“蔡姑娘,請進!
馬雲祿側身讓開。
蔡文姬走了進來,房間不大,趙雲已經停下了擦拭長槍的動作,站起身,目光平和地看著她。
馬雲祿關上門,與趙雲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
兩人都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等待著,將空間留給了這位剛剛下定決心的才女。
屋內的空氣仿佛凝滯了,隻有燈花偶爾爆開的輕微劈啪聲。
蔡文姬站在屋子中央,微微低著頭,似乎在組織著語言。
她的手指無意識地絞著衣角,顯示出內心的不平靜。
過了片刻,她抬起頭,目光依次掃過趙雲和馬雲祿,聲音雖然輕柔,卻帶著一種清晰的決斷。
“一切的起因,都源於半個月前……”
她的聲音很低,仿佛在訴說一個沉重而危險的秘密。
“我蔡氏旁支之中,有一人,自幼便有製玉的天賦,手藝精湛……”
“約莫一月前,他的一位多年未見的舊友忽然尋上門來,神神秘秘地將他帶走了,說是有一樁能令他名揚天下的大活計。”
“直到數日後,他被悄悄送迴,麵無人色,形銷骨立,我們才從他斷斷續續的驚恐描述中得知……”
蔡文姬的聲音在這裏頓了一下,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他……他竟是在替人,私……私製玉璽!”
私製玉璽?!
這四個字如同一道驚雷,在趙雲和馬雲祿的心頭轟然炸響!
趙雲瞳孔驟然收縮,手中擦拭槍身的布帛無聲滑落。
馬雲祿更是猛地瞪大了眼睛,倒吸一口涼氣,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私製玉璽,等同謀逆!
這是足以夷滅九族的滔天大罪!
難怪……難怪王允會如此趕盡殺絕!
蔡文姬的聲音帶著哭腔,繼續說道。
“那人辯稱自己是被脅迫,但事已至此,多說無益!
“此乃滅門之禍,家父身為族長,自是難辭其咎,隻能嚴令族人,將此事死死捂住,絕不可有半點風聲外泄!
“可……可不知為何,這等機密,最終還是走漏了風聲……”
“此事,恰恰被司徒王允得知!
“他……他便以此為把柄,先是羅織罪名害死了家父,如今更是要斬草除根,將我等知情人,盡數除去!”
真相大白。
殘酷而血腥。
房間內陷入了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油燈的火苗無聲地搖曳,將三人的影子拉得忽長忽短,仿佛鬼魅。
趙雲和馬雲祿都被這個驚天的隱秘震得心頭劇跳,一時間竟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
他們預想過許多可能,卻怎麼也想不到,這背後牽扯的,竟是如此嚴重、足以顛覆乾坤的彌天大罪。
良久。
趙雲緩緩俯身,撿起掉落在地上的布帛,打破了這沉重的寂靜。
他抬起頭,看向蔡文姬,目光沉靜,帶著一絲探尋。
“蔡姑娘,若能出城,你之後有何打算?”
他的聲音平穩,聽不出太多情緒,卻讓蔡文姬的心猛地一跳。
“你……你們肯帶我出城?”
蔡文姬眼中瞬間迸發出難以置信的驚喜,聲音都帶上了一絲顫抖。
趙雲輕輕點了點頭。
“如你所言,令尊與你,皆因此事受牽連,並非主謀!
“既是無辜受累,趙某雖非俠義之輩,卻也不能見死不救!
他的語氣坦蕩,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承諾。
“多謝……多謝二位高義!”
蔡文姬再也抑製不住內心的激動與感激,眼眶一紅,再次深深地朝著趙雲和馬雲祿行了一個萬福大禮。
這一次,她的動作更加虔誠,也更加沉重。
直起身子,她臉上的驚喜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沉的悲苦與決絕。
“王允能以此事構陷家父,背後恐怕……恐怕也少不了當今陛下的默許!
“這大漢疆域雖廣,卻怕是已無我容身之處了。”
“出城之後,文姬打算一路向北,遠走塞外,或許隻有在那蠻荒之地,才能避開這場禍事,茍延殘喘。”
遠走塞外?
這個決定,讓趙雲和馬雲祿都感到有些意外。
馬雲祿忍不住開口問道。
“塞外苦寒,生存不易,為何不尋一處偏僻之地,隱姓埋名,或許也能安度餘生?”
蔡文姬苦笑著搖了搖頭,眼神黯淡。
“我的畫像,早已貼遍九州!
“天下之大,隻要還在漢土,終有一日會被人認出。”
“與其日日提心吊膽,惶惶不可終日,不如遠遁他鄉,或許還能求得一絲真正的安寧!
她的語氣透著深深的疲憊與無奈。
趙雲與馬雲祿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一絲複雜。
他們不知道,對於這位才情卓絕卻命運多舛的女子而言,遠走塞外,究竟是生路,還是另一條絕路。
塞外的風沙,未必就比長安的刀光劍影更溫柔。
一時間,兩人都沉默了,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來迴應她的決定。
屋內的空氣再次變得沉凝,隻有燈芯偶爾爆出的一點火星,發出輕微的劈啪聲響。
燭火搖曳,將三人的影子投在斑駁的牆壁上,忽長忽短,如同他們此刻難以預測的命運。
良久,還是趙雲打破了這片寂靜。
他的目光依舊沉靜,仿佛之前的驚濤駭浪並未在他心湖留下太多漣漪,隻是那眼神深處,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探究。
“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
他的聲音平穩,沒有絲毫壓迫感,卻讓蔡文姬的心弦再次繃緊。
她下意識地屏住了唿吸,等待著。
趙雲看著她,緩緩問道。
“是什麼人帶走你的那個族人的?”
這個問題,像是一把鑰匙,即將打開最後一道,也是最危險的一扇門。
蔡文姬的臉色瞬間又白了幾分,嘴唇微微顫抖,似乎這個問題觸及了她內心最深的恐懼。
她垂下眼簾,長長的睫毛在燭光下投下濃密的陰影,遮掩住眸中的掙紮。
馬雲祿也屏息凝神,她能感覺到,這個答案,恐怕比“私製玉璽”本身,還要牽扯更廣,更加駭人。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
過了許久,蔡文姬才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抬起頭,迎上趙雲那雙清澈而堅定的眼睛。
她的聲音很輕,輕得幾乎要被風吹散,卻又異常清晰地傳入趙雲和馬雲祿的耳中。
“江東孫氏。”
這四個字,如同平地驚雷,在狹小的房間內轟然炸響!
馬雲祿猛地倒吸一口涼氣,那雙充滿異域風情的眸子瞬間瞪得溜圓,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江東孫氏?
他們竟然……
趙雲握著布帛的手指,驟然收緊,指節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
雖然他的麵色依舊平靜,但那雙漆黑的眸子裏,卻掀起了滔天巨浪。
原來如此。
難怪王允敢如此明目張膽,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滅口。
這背後牽扯的,竟然是江東的猛虎們!
若此事曝光,不僅蔡家是滅頂之災,恐怕整個天下的局勢,都要為之震動!
私製玉璽,意欲何為?
這個念頭如同毒蛇,瞬間鑽入趙雲和馬雲祿的心底,讓他們感到一陣徹骨的寒意。
他們本以為隻是卷入了一場長安城內的政治傾軋,卻沒想到,這渾水之下,竟還潛藏著如此巨大的漩渦。
趙雲緩緩吐出一口氣,強行壓下心頭的震動。
他看了一眼臉色煞白、身體微微發抖的蔡文姬,又看了一眼同樣震驚不已的馬雲祿。
眼下的當務之急,還是先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至於江東孫氏的圖謀,那是之後才需要考慮的事情。
“今夜好生歇息!
趙雲的聲音恢複了平穩,帶著一種令人安心的力量。
“明日,我們再詳議出城之事。”
(第三十三章完)
......
西涼。
“父親,我前番到達匈奴王庭,發現了一樁驚天陰謀!”
“什麼陰謀?”
“匈奴集結了兵馬,要劫掠關中!”
“什麼。!竟挑在董卓剛死的時候......”
“董卓死了?!看來長安要亂了,雲祿她......”
“我也有所擔心!
“父親,發兵吧!我們去把雲祿救出來!”
“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