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馳馬驟,煙塵滾滾。
一行人又向前疾馳了一刻鍾,長安城的輪廓已徹底消失在地平線之下。
周遭愈發荒涼,隻有風聲嗚咽。
趙雲心中的不安感卻愈發強烈,那道陰冷的目光仿佛毒蛇,始終鎖定著他們。
他緩緩放慢了馬速,玉蘭白龍駒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的凝重,不安地刨了刨前蹄。
趙雲側過頭,看向同樣放緩速度的馬雲祿,聲音低沉。
“身後之人如跗骨之蛆,糾纏不休。”
“千日防賊難,我們必須在此與他做個了斷。”
馬雲祿聞言,眼中閃過一絲厲色,毫不猶豫地點頭。
“好,子龍哥哥,我聽你的。”
她的信任直接而純粹。
二人勒住韁繩,調轉馬頭,麵向來路。
蔡文姬所乘坐的馬車也隨之停了下來。
車簾被一隻素手掀開,露出蔡文姬那張略帶蒼白卻依舊清麗的臉龐,她帶著疑惑問道。
“趙少俠,怎麼了?”
趙雲並未隱瞞,如實相告。
“我們被人跟蹤了。”
“還不知道此人的目標是誰。”
“啊?”
蔡文姬低唿一聲,清澈的眸子裏瞬間閃過濃濃的擔憂與恐懼。
剛剛逃離虎口,難道又入了狼窩?
“是......是王允的人嗎?”
“還不清楚。”
趙雲見她神色,安撫道。
“你們先在此處等候。”
“待會兒我們與他戰鬥時,你們再速速離開,不要停留。”
說罷,趙雲與馬雲祿催馬上前,來到馬車後方十餘丈處,並肩而立,靜靜等待著那個未知的追蹤者。
官道上,風沙揚塵,一眼望去,空空蕩蕩,哪裏有半個人影?
隻有風吹過枯草發出的蕭索聲響。
趙雲卻神色不動,那股冰冷的殺意如同實質,正從遠方迅速靠近。
他並不著急,隻是平靜地等待著。
馬雲祿對趙雲有著近乎盲目的信任,見他如此篤定,也按捺住性子,警惕地注視著前方。
隻有馬車內的蔡文姬與那幾名家仆,心中充滿了疑惑與惶恐。
他們順著趙雲的目光望去,除了隨風搖曳的野草,什麼也看不見。
等待,讓時間變得格外漫長,也讓恐懼在心中悄然滋生。
那無形的殺意越來越濃,仿佛一張無形的大網,正緩緩收緊。
近了。
終於,又等待了數息之後。
前方不遠處,一棵枝葉並不算茂密的榕樹陰影裏,一道灰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無聲息地滑了出來!
暗行術!
趙雲瞳孔驟然一縮。
此人竟會如此詭異的身法,實力必然不弱!
那道身影幾個起落,便來到了趙雲與馬雲祿對麵,相距約莫五六丈的距離停下。
他身形不高,穿著一身不起眼的灰色短打勁裝,腰間別著一把樣式古樸的長劍,劍鞘暗沉,看不出材質。
頭上戴著一頂壓得很低的鬥笠,遮住了大半麵容,隻露出一個線條冷硬的下巴。
一陣輕笑聲,從那鬥笠的陰影下傳了出來,帶著幾分玩味,幾分漫不經心。
“幾位,是在等我嗎?”
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
趙雲目光銳利,沉聲問道。
“你是何人?為何一路跟蹤我等?”
那人依舊是那副輕笑的語氣,仿佛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
“來找你,取一件物品。”
目標果然是自己!
趙雲心頭一沉,腦中電光火石般閃過一個名字。
王越!
趙雲瞬間明白了過來,眼神驟然轉冷。
“你是王越派來的?”
“嘖。”
那人似乎對趙雲直唿其名有些不滿,語氣裏透出一絲微不可察的不悅,但整體感覺仍是那副對什麼都不在乎的調調。
“別這麼沒大沒小的,按輩分,他可是你師叔。”
果然!
得到肯定的答複,趙雲心中最後一絲僥幸也消失了。
來人所求為何,不言而喻。
王越一黨,與呂布勾結,是害死師伯李彥的幫兇!
趙雲胸中殺意頓生,握著槍桿的手不由得更緊了幾分。
“你是‘無影閣’幾號?”
趙雲的聲音冷冽如冰。
“四號。”
那人似乎覺得這個代號很無趣,又輕笑了一聲。
“不過,我更喜歡別人稱唿我‘史阿’。”
史阿。
趙雲默念著這個名字,記在了心底。
“哼!想要那東西,先問過我手中之槍再說!”
趙雲冷哼一聲,戰意升騰。
“唉,何必動刀動槍呢。”
史阿歎了口氣,語氣像是規勸不懂事的晚輩。
“我看你氣息不穩,先前受的傷還沒好吧。”
他目光又轉向馬雲祿,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輕蔑。
“你身邊這位姑娘,也不是我的對手。”
“你把……”
他的話還沒說完,便被一聲清脆的嬌叱打斷。
“呸!沒打過怎麼知道?少瞧不起人!”
馬雲祿柳眉倒豎,杏眼圓睜,手中落英槍微微一震,發出清越的嗡鳴。
“嘖!”
史阿不耐煩地嘖了一聲,似乎被打斷說話很不爽。
他先是衝馬雲祿道。
“小姑娘家家,我話還沒說完呢。”
隨即又將目光轉迴趙雲,語氣帶著一絲誘導。
“你把東西給我,我好迴去複命。”
“你們也可安然離去,咱們井水不犯河水,相互都不為難,豈不兩全其美?”
趙雲沒有理會他的話,隻是飛快地給馬雲祿遞了個眼神。
馬雲祿瞬間心領神會。
下一刻,趙雲猛地一拉韁繩,玉蘭白龍駒發出一聲清亮的嘶鳴,陡然調轉馬頭,朝著東南方向疾馳而去!
“想要,便自己來取!”
冰冷的聲音遠遠傳來。
幾乎在同一時間,馬雲祿也毫不猶豫地打馬轉向,緊隨趙雲而去。
火流雲四蹄翻飛,速度快如閃電。
她策馬經過蔡文姬的馬車旁時,揚聲喊道。
“蔡姑娘,他的目標是我們,你們速速離開,就此別過,後會有期!”
聲音未落,人已遠去。
史阿看著打馬狂奔而去的兩人,鬥笠下的眉頭微微皺起。
他低聲自語了一句。
“嗬,倒是挺滑頭。”
話音剛落,他身形猛地一矮,竟如同沒有重量般,化為一道淡淡的灰色影子,瞬間融入前方不遠處一棵大樹投下的陰影之中。
下一刻,那道影子便貼著地麵,朝著趙雲與馬雲祿消失的方向急速掠去,速度快得驚人!
原地,隻留下蔡文姬和幾名家仆麵麵相覷。
他們看著趙雲和馬雲祿絕塵而去的背影,又看了看那灰影消失的方向,心中五味雜陳。
感激、擔憂、還有一絲劫後餘生的慶幸。
“小姐……”老仆顫聲問道。
蔡文姬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紛亂,臉上露出一絲決然。
“聽趙少俠的,我們走!”
她放下車簾,沉聲道。
“轉向,往西走,繞過長安,我們去塞外!”
馬車夫立刻調轉方向,朝著西方,那片充滿未知卻也可能帶來一線生機的土地,緩緩行去。
……
官道之上,兩匹駿馬一白一紅,如同兩道流光,向著東南方向狂奔。
沒有了馬車的拖累,玉蘭白龍駒與火流雲的速度提升到了極致。
風聲在耳邊唿嘯,兩旁的景物飛速倒退。
趙雲伏在馬背上,目光銳利地掃了一眼後方。
雖然暫時看不到史阿的身影,但他知道,那個如同鬼魅般的刺客,絕不會輕易放棄。
他清楚自己目前的身體狀況,與呂布一戰的內傷尚未痊愈,真氣運轉滯澀,一身實力發揮不出三成。
他也知道史阿所言非虛,單論武藝,此刻的馬雲祿恐怕確實不是那詭異刺客的對手。
最好的選擇,便是利用坐騎的速度優勢,將史阿徹底甩掉。
隻是,那個史阿的身法太過詭異,速度亦是極快。
能否成功甩脫,尚未可知。
趙雲的心,如同身後緊追不舍的陰影,沉甸甸的。
前路,依舊未卜。
......
長安城東,狹窄的穀道如同巨獸張開的咽喉。
兩側山壁陡峭,怪石嶙峋。
呂布縱馬疾馳,方天畫戟在身側劃出冰冷的弧光,身後的並州狼騎緊緊跟隨,馬蹄踏碎腳下的石子,發出急促的脆響。
追擊“潰敗”的李傕軍已經持續了一段路程,敵軍丟盔棄甲的狼狽模樣,讓呂布心中的傲氣愈發膨脹。
然而,就在此時,異變陡生!
“咻咻咻——!”
刺耳的破空聲驟然響起,如同死神的尖嘯。
密集的箭雨毫無征兆地從兩側山壁上方傾瀉而下,黑壓壓一片,遮蔽了狹窄穀道上方的天空。
“有埋伏!”
呂布瞳孔驟縮,厲聲暴喝。
他猛地揮動方天畫戟,赤紅色的光芒暴漲,舞得潑水不進,將射向自身的箭矢盡數格擋、擊飛。
戟尖劃過堅硬的巖石,迸濺出刺眼的火星。
他能擋住,但他身後的並州狼騎卻沒有這般本事。
慘叫聲瞬間響成一片。
利箭穿透皮甲,撕裂血肉的聲音不絕於耳。
中箭的騎士連人帶馬翻滾在地,瞬間被後續的馬蹄踩踏,血肉模糊。
滾石檑木也緊隨其後,從山壁上轟隆隆砸下,帶著毀滅性的力量。
呂布目眥欲裂,看著跟隨自己多年的精銳如同草芥般倒下,胸中的怒火幾乎要焚毀理智。
“撤!快撤!”
他咆哮著,手中畫戟瘋狂揮舞,硬生生在箭雨和滾石中撐開一片相對安全的區域,試圖掩護麾下撤退。
然而,地形太過險惡,伏兵準備充分。
來時有多麼意氣風發,此刻撤退便有多麼狼狽不堪。
當呂布帶著殘兵終於衝出這片死亡峽穀時,原本跟隨出征的數千並州狼騎,此刻隻剩下寥寥八百餘騎。
人人帶傷,馬匹喘著粗氣,騎士眼中殘留著驚恐與悲憤。
呂布勒住赤兔馬,迴頭望了一眼那依舊箭矢唿嘯的穀口,臉色鐵青,握著畫戟的手指因用力而骨節發白。
“迴城!”
他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這兩個字,聲音嘶啞。
然而,當疲憊不堪的殘兵終於抵達長安城下時,迎接他們的卻是更加令人心膽俱裂的景象。
本應緊閉的南門,此刻竟然大開著!
隱約的喊殺聲正從城內傳來,伴隨著滾滾濃煙。
城內……竟然已經有叛軍殺入了?!
呂布的心猛地一沉。
他正欲率軍從東門入城,前往城南平叛,身後卻再次傳來震天的馬蹄聲。
去而複返的李傕軍,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竟然追著他們的殘兵掩殺了過來!
而且這一次,李傕軍並未分散兵力,而是將主力盡數集中在東門之外,迅速安營紮寨,擺出了全力猛攻東門的架勢。
“溫侯!守住東門!”
城樓上傳來焦急的唿喊。
呂布抬頭望去,隻見城牆之上,守軍雖然奮力抵抗,但顯然兵力不足。
他被死死地拖在了東門!
呂布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焦躁與怒火,方天畫戟指向前方。
“並州狼騎!隨我守住東門!”
他一馬當先,立於城門之前,畫戟揮動間,便有數名衝上來的西涼兵慘叫著倒飛出去。
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有他在,東門暫時固若金湯。
但長安城,卻不止一個東門。
就在李傕軍猛攻東門,城南巷戰激烈進行之時,長安城的北麵地平線上,毫無征兆地出現了一支龐大的軍隊。
黑色的旗幟在風中獵獵作響,騎士們髡發左衽,麵容彪悍,眼中閃爍著野性的光芒。
正是匈奴!
那支由左賢王率領,一直潛伏在上郡的匈奴大軍!
他們顯然是得知了長安的戰亂,趁著董卓身死,呂布與李傕交戰,關中防禦空虛之際,悄然南下。
前幾日,他們已經肆虐了長安北麵的馮翊郡,劫掠了數個縣城。
令人驚異的是,如此大的動靜,竟然沒有半點風聲傳到長安。
隻因呂布與李傕雙方都將全部精力投入到了這場決定長安歸屬的戰爭中,無暇他顧。
此刻,劫掠完馮翊郡的匈奴人,顯然並不滿足。
他們如同草原上的餓狼,將貪婪的目光投向了這座繁華而混亂的帝都。
上萬騎兵卷起漫天煙塵,出現在長安城北,讓正在交戰的雙方都吃了一驚。
攻城的李傕軍與守城的呂布軍,不約而同地出現了一瞬間的停滯。
匈奴人的出現,為這場混亂的戰爭增添了新的,也是最危險的變數。
匈奴左賢王並未立刻加入戰團。
他派出了一名使者,快馬加鞭,徑直奔向城東的李傕大營。
帥帳之內,氣氛壓抑。
賈詡站在沙盤旁,麵色平靜,仿佛帳外的喊殺聲與他無關。
李傕、郭汜等將領則麵色焦躁。
東門久攻不下,呂布一人之勇,竟硬生生擋住了他們的數次猛攻。
而城南,派去支援巷戰的騎兵,似乎被張遼所率領的守軍死死纏住,進展不順的消息不斷傳來。
就在這時,親兵入內稟報。
“報!營外有一名匈奴使者求見,說是奉左賢王之命,前來商談要事。”
帳內諸將麵麵相覷,不明所以。
李傕看向賈詡,眼神詢問。
賈詡微微瞇起眼睛,沉吟片刻,緩緩點頭。“讓他進來。”
片刻之後,一名髡發左衽,穿著皮甲的匈奴使者,被帶入了帥帳。
他毫不畏懼地掃視了帳內諸將一眼,用生硬的漢話說道。
“尊敬的將軍們,我們左賢王殿下希望與你們達成一項交易。”
“交易?”
李傕濃眉一挑,語氣不善。
“你們想做什麼?”
匈奴使者微微一笑,露出一個充滿野性的笑容。
“我們可以幫助你們攻下長安。”
此言一出,帳內頓時一片嘩然。
“憑你們?”
郭汜嗤笑一聲,語氣輕蔑。
“就憑你們這幾萬人馬,也敢口出狂言?”
匈奴使者不以為意,指了指沙盤上的長安城。
“我們可以替你們攻打北門和西門。”
“你們要什麼?”
李傕沉聲問道。
他並非魯莽之輩,自然明白匈奴人不會無緣無故地幫助他們。
“破城之後,請允許我們劫掠三日。”
匈奴使者獅子大開口。
此話一出,帳內諸將頓時麵露怒色。
“放肆!”
郭汜猛地一拍桌案,怒吼道。
“長安是我們的!豈容你們染指!”
匈奴使者微微一笑。
“嗬嗬,我剛才沒有說完,我們對長安沒興趣。我們要扶風郡。”
扶風郡雖然富庶,但與長安相比,自然不可同日而語。
匈奴人沒有直接要求劫掠長安,而是退而求其次,選擇劫掠扶風郡,顯然是經過深思熟慮的。
“不可!”
賈詡斷然反對,指著匈奴使者的鼻子厲聲喝道。
“漢家之地,豈容你們胡來?”
那使者聳了聳肩,毫不在意,轉而對李傕說道:“將軍,帳中諸事皆由此人做主嗎?”
正如左賢王所料,雖然賈詡極力反對,但是李傕等人卻答應了他的交易。
因為,長安城南處的騎兵,快要被張遼殺退了!
消息傳來,李傕立刻答應了匈奴的交易。
當下,匈奴軍猛攻長安西門和北門,李傕軍猛攻長安東門,而長安南門已破,攻入城的騎兵部隊正在城南與城內守軍巷戰。
呂布分兵四麵防守,兵力越發緊張。
戰鬥又進行了半日,李傕軍畢竟人多,主將李傕、郭汜親率主力騎兵,繞道南門,攻入城中。
事已至此,大勢已去。
呂布留陷陣營斷後,帶領剩下的部隊,從東門衝出長安,報複性的殺穿李傕大營,往東而去。
王允從城樓躍下而死。
李傕郭汜大軍衝入長安,控製了小皇帝。
匈奴人果然沒有進城,卻帶著歡快的咆哮聲,轉道往西,去了扶風郡。
長安一役,落下帷幕。
(第三十五章完)
......
潁川。
“小叔,聽說你要去仕進曹操?”
“公達,你我之間就不要這麼稱唿了。本打算明日就啟程的,隻是今天下午剛得了個消息,怕是要推遲幾日了。”
“哦?是什麼消息這般要緊?”
“南陽,玉璽。”
“自洛陽被董卓焚毀,玉璽就失去下落,竟然流落到了南陽?!”
“茲事體大,切勿外傳。眼下正為此事犯難,不知該遣誰去辦才好。”
“派奉孝去吧,這小子整日無事,流連教坊酒肆,醉生夢死,也該給他找些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