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守府內,一片狼藉。
名貴的瓷器碎片鋪了一地,上好的木製幾案翻倒在地,裂紋如同醜陋的傷疤。
袁術胸膛劇烈起伏,臉色鐵青,額頭青筋暴跳。
城東傳來的消息如同冰水澆頭,數百士卒死傷慘重,潰不成軍。
更讓他怒火中燒的是,孫策那小子,竟然帶著人跑了。
玉璽沒搶到,反而折損了人手,賠了夫人又折兵。
“廢物!”
“一群廢物!”
“連幾個人都抓不住!本太守養你們何用!”
怒吼聲在空曠的廳堂內迴蕩,侍立兩側的將領文官噤若寒蟬,低垂著頭,連大氣都不敢喘。
袁術的目光掃過眾人,最後落在謀士閻象身上,眼中的狂怒稍稍收斂了幾分。
他也清楚,閻象的計策本身沒有太大問題,確實找到了孫策的蹤跡。
隻是自己手下這幫人,實在不爭氣,執行起來一塌糊塗。
“閻主簿,你說說,現在該怎麼辦?”
閻象上前一步,目光微微閃爍,並未立刻迴答,而是躬身道。
“主公息怒,此事……尚需從長計議。”
“容屬下迴去仔細思量,定能為主公想出萬全之策。容後再報。”
袁術看著他謹慎的模樣,心頭煩躁更甚,卻也發作不得。
他揮了揮手,聲音帶著壓抑不住的疲憊與怒意。
“都滾!都給本太守滾!”
眾人如蒙大赦,紛紛躬身告退,腳步匆匆,生怕慢了一步又觸怒了這位喜怒無常的主公。
廳堂很快空了下來,隻剩下袁術一人,以及滿地的狼藉。
他深吸幾口氣,強行壓下翻騰的怒火,轉身朝著內堂走去。
長長的廊道寂靜無聲,隻有他沉重的腳步聲在迴響。
怒火如同暗流,在他心底洶湧,滿腦子都是那方代表著至高權力的傳國玉璽,以及孫策那張年輕卻可恨的臉。
他一路走到自己的臥室外。
奇怪的是,往日裏早已點亮燈火、侍女環繞的門口,此刻卻一片漆黑,安靜得有些詭異。
心底掠過一絲異樣,但被怒火與失落衝昏頭腦的袁術,並未深思,隻當是下人怠慢,推門而入。
臥室內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
侍女竟然沒有提前點燈伺候。
袁術皺了皺眉,摸索著走到桌案旁,拿起火折子,點燃了燭臺上的蠟燭。
昏黃的燭光搖曳著,驅散了部分黑暗,也照亮了房間內的景象。
房間正中的椅子上,赫然坐著一個人影。
袁術瞳孔驟然收縮,心髒猛地一跳,幾乎是脫口而出就要大喊。
“來人!有刺……”
“太守還是不要喊人為好。”
一個平靜的,甚至有些過於年輕的聲音響起,打斷了他的唿喊。
這聲音……有些耳熟。
袁術定睛看去,借著跳動的燭光,終於看清了那人的麵容。
麵容英挺,眼神銳利,嘴角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弧度,額前紅發低垂,不是那該死的孫策,又是何人!
袁術心頭巨震,下意識地環顧四周。
角落的陰影裏,躺著幾個身影,正是平日裏伺候他的侍女。
她們胸口微微起伏,唿吸均勻,顯然隻是被打暈了過去。
看來孫策並未下殺手。
一絲微不可察的放鬆感閃過,但旋即被更深的警惕與驚疑取代。
這小子,膽子也太大了!竟然敢夜闖太守府,還摸到了自己的臥室!
袁術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
他緩緩走到孫策對麵的椅子上坐下,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
“伯符,深夜到訪,所為何事?”
孫策的目光平靜地迎向他,沒有絲毫畏懼。
“來向太守辭行。”
袁術挑了挑眉。
“哦?為何要走?”
孫策語氣淡然。
“先父靈柩已送迴曲阿,不日將行安葬。身為人子,理應迴去守孝。”
袁術嘴角勾起一絲冷笑。
“嗬嗬,百善孝為先,伯符孝心可嘉。”
“隻是,若真要走,留下一封書信即可,何必深夜闖入本太守的臥房,行此不軌之事?”
孫策身體微微前傾,目光灼灼。
“隻因有些話,隻能當麵與太守談。”
袁術故作好奇。
“喔?是什麼要緊事,竟需如此?本太守洗耳恭聽。”
孫策直視著袁術的眼睛,緩緩開口,聲音不高,卻仿佛帶著千鈞之力。
“不知太守如何看待傳國玉璽?”
袁術心中一動,臉上卻不動聲色。
“受命於天,既壽永昌。自然是象征皇權的天子之器。”
孫策追問。
“太守不想要?”
袁術嗤笑一聲,擺了擺手,仿佛在談論一件與己無關的俗物。
“此乃漢室之物,非我袁公路所能覬覦。本太守對它,並無想法。”
孫策嘴角那絲若有若無的弧度擴大了幾分,帶著明顯的嘲諷。
“是嗎?那太守這些時日,調兵遣將,全城搜捕我等,難道不是為了搶奪此物?”
袁術臉色微沉,隨即又換上一副無奈的表情,歎了口氣。
“唉,伯符有所不知。”
“實乃外界傳言紛紛,皆以為玉璽在本太守手中,且要將其歸還漢室,以正視聽。”
“此璽既是文臺將軍遺物,本太守明白你視若珍寶,不肯輕易示人。”
“奈何外界壓力甚大,本太守也是騎虎難下,才不得不如此行事啊。”
孫策靜靜地看著他表演,眼神沒有絲毫變化。
等袁術說完,他才再次開口,話題陡然一轉。
“那不知太守,又如何看待我孫家舊部?”
提及孫堅留下的那支精銳部隊,袁術眼中瞬間閃過一絲毫不掩飾的貪婪與渴望。
“孫文臺將軍麾下將士,皆是以一當十的百戰精銳。本太守自然是……眼饞得很吶!”
孫策笑了笑,笑容卻有些冷。
“魚與熊掌,不可兼得。”
袁術眼神微凝。
“伯符此言何意?是說,本太守隻能選一樣?”
孫策語氣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意味。
“貪心不足,恐遭反噬。”
袁術哈哈一笑,試圖掩飾內心的波動,語氣帶著幾分幸災樂禍。
“嗬嗬,可惜啊,如今那玉璽已被旁人奪了去。倒是省了本太守選擇的糾結。”
他指的是黃忠與郭嘉等人奪走的“玉璽”。
孫策看著他,緩緩搖了搖頭。
“若是我說,他們搶走的玉璽,是假的呢?”
袁術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眼中爆發出難以置信的光芒,身體猛地前傾。
“當真?!”
話一出口,他立刻意識到自己失態,連忙收斂神色,強裝鎮定,甚至試圖擺出憤怒的姿態。
“哼!好你個孫伯符!竟敢偽造傳國玉璽!你可知該當何罪!”
孫策麵對他的“怒火”,依舊平靜如水。
“太守息怒。”
“若非我偽造了玉璽,那被人搶走的,不就是真的了嗎?”
“到那時,太守又如何能得到真正的傳國玉璽呢?”
袁術心頭狂跳,驚疑不定地看著孫策。
“你……你是說,你要將這玉璽……送我?”
孫策搖了搖頭。
“不是現在。”
“待我守孝期滿,自會迴來。”
袁術眉頭緊鎖,疑慮重重。
“本太守如何信你?”
孫策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抹自信的笑容。
“這世上,隻有我知道,真正的玉璽在哪裏。”
“不由太守不信。”
袁術死死盯著孫策,腦中無數念頭飛轉,終於將前後事情串聯起來。
從孫策得到玉璽,到宛城內的追捕與混戰,再到黃忠、郭嘉等人奪走“玉璽”……
這一切,竟然都是這小子布的局!
“所以……這一切都是你做的?”
袁術的聲音有些幹澀。
“你導演這一出戲,究竟是為了什麼?”
孫策終於說出了自己的目的,語氣斬釘截鐵。
“還望太守,不要再惦記我家舊部了。”
袁術恍然大悟,隨即發出一陣低沉的笑聲,笑聲中充滿了複雜的情緒,有憤怒,有佩服,還有一絲被人算計的不甘。
“嗬嗬……原來如此。”
“看來,你已經替本太守做好了選擇。”
孫策目光堅定。
“太守得玉璽,我要人。”
袁術沉默了片刻,權衡著利弊。
玉璽的誘惑是巨大的,但孫堅留下的那支軍隊同樣是他夢寐以求的力量。
如今看來,想同時得到兩者,已無可能。
而孫策提出的交易,似乎是眼下最好的選擇。
“好!”
袁術終於下定決心,沉聲道。
“待你守孝歸來,你給本太守玉璽,本太守便將你父親的舊部,悉數歸還於你!”
孫策點了點頭。
“如此最好。還望太守能善待我家舊部,莫要讓他們全軍覆沒了。”
袁術擺了擺手。
“放心,本太守自有分寸。”
他頓了頓,還是忍不住問道。
“可否告知,那真玉璽,現在究竟在何處?”
孫策站起身,目光投向窗外深沉的夜色。
“早已不在宛城。”
“已隨我父親的靈柩,運迴江東了。”
袁術聞言,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看著孫策的背影,眼神複雜。
“嗬,虎父無犬子。孫文臺,倒是生了個好兒子。”
孫策轉過身,對著袁術微微拱手。
“太守過獎。”
“守孝期滿,我自當依約前來,要迴我家舊部。”
“還望太守到時信守承諾,莫要再行強搶之事。”
他的語氣平靜,卻帶著一絲警告的意味。
“否則,若是引得天下英雄再度介入,你我恐怕……誰也保不住這玉璽。”
袁術心中一凜,結合這幾日發生的情況,他知道孫策所言非虛。
傳國玉璽的消息一旦徹底傳開,必然引來無數餓狼。
他點了點頭,沉聲道。
“放心,本太守知道其中利害。”
“伯符且安心歸鄉便是。”
......
就在孫策與袁術密談的時候,二人皆沒有察覺到。
袁術臥室的牆壁之外,廊廡之下,那片燈火照不到的濃重陰影裏,並非空無一物。
一道身影斜倚著冰涼的磚石,輪廓在微弱的光線下顯得異常高大,幾乎觸及低矮的廊簷。
他身長足有八尺,體形魁梧,卻並不顯得笨重,反而透著一股協調的力量感。
此人懷中抱著一物,形狀古怪,長度驚人,並非尋常刀槍,被粗布包裹著,隻露出些許金屬的冷硬線條。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嘴裏隨意地叼著一根不知從哪裏揪來的枯草,隨著無聲的唿吸微微晃動。
牆內二人的低語,那些關於玉璽、兵馬、承諾與算計的字句,一字不落地灌入他的耳中。
聽完了孫策與袁術的整場對話,那根枯草的末梢被他輕輕咬住。
嘴角無聲地向上彎起一個弧度,那笑容裏沒有絲毫暖意,隻有洞悉一切的玩味與一絲不易察覺的嘲弄。
而後,他緩緩站直了身體,那高大的身軀在狹窄廊道中投下更深的陰影。
他微微側過頭,耳廓微動,像是在仔細分辨著遠處宛城各處隱約傳來的廝殺與喧囂。
夜風似乎也在此刻屏住了唿吸。
下一瞬,那道身影如同融入水中的墨滴,倏然消失在原地。
沒有風聲,沒有腳步聲,甚至連空氣都未曾擾動分毫,仿佛從未有人在那裏停留過。
臥房之內,兀自沉浸在被算計的惱怒與得到玉璽承諾的複雜情緒中的袁術,對此毫無察覺。
而剛剛踏出房門,準備借著夜色遁走的孫策,銳利的目光掃過空寂無人的廊道,也同樣未曾發現任何異狀。
仿佛方才那倚牆而立、洞悉一切的神秘人,真的隻是夜色中一個無聲的幻影。
(第五十七章完)
......
兗州。
“參見主公。”
“仲德先生,夜已至此,緣何單獨求見?”
“主公,如今呂布敗退,兗州暫穩,是時候該啟動那個計劃了。”
“你是說……‘始皇寶藏’?此事實在縹緲,知之者甚少,其真偽尚且難辨,仲德何以如此篤定?”
“主公明鑒,此乃昱遍覽古籍,於殘篇斷簡中偶得的線索,正因隱秘,方才至今無人察覺。若非如此,豈能待我等取之?”
“哦?莫非仲德已探得了‘始皇寶藏’的確實消息?”
“昱已查明,當年西楚霸王項羽,其後人並未斷絕,如今正隱姓埋名,藏匿於徐州的東海、瑯琊郡一帶。而關於寶藏的下落,其後人或可知曉。”
“徐州麼......陶謙與我素無瓜葛,更無釁端,如何能興無名之師?”
“主公,昱聽聞,尊父曹嵩公,前些時日不幸病逝了?”
“仲德啊……你的意思是,要借我父親之死,來做這出兵的伐謀?”
“主公,成大事者,當不擇手段。”
“……然而起事之前,需先將袁術打敗,否則我後方不穩也。”
“主公勿憂,不出十日,他必定來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