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過後,凜冬將至。
長安城今年的樹葉凋落得比往年都早,街頭巷尾的樹都是光禿禿的。
賀府。
光禿寂寥的樹下,賀妍坐在院中的池邊,撒了一把魚食到水中。
水麵浮起許多彩色的魚爭搶食物。
賀妍眼中映著魚群的影子,灰暗的眼神裏多了一抹彩色。
自從上次和慕容婉有過爭吵,知道慕容婉想嫁給赫連博日之後,賀妍的精神就變得很差。
她身上還是穿著綾羅綢緞,可整個人像老了十歲一般。
賀妍從來沒有陷入過如今的這種狀態。
她以前想著做出風頭的貴女,後來想著嫁意中人,再後來想將一雙兒女撫養出色,看他們和和美美地成家。
可現在一樣都沒有做到。
她有一種無力感,覺得自己做不了什麼,而且也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
嘩啦!
魚群又是一陣湧動。
賀妍有些羨慕池中魚。
一輩子在水中遊來遊去,吃吃喝喝地就這麼過去一生,什麼也不用想。
不會期待,也不會失望。
這些魚是她從小養的。
剛養的時候,很多魚還很小,不像現在看著這般大。
賀府之前被抄家查封,家中人丁死的死走的走,隻有潛在池底的鯉魚躲過了一劫。
魚倒是活得比人久了。
“娘,我出門了。”
慕容婉的聲音傳來。
賀妍抬頭看去,見女兒穿著騎裝走進院子。
慕容婉以前很少穿騎裝,但最近在和赫連博日學騎馬,所以改了穿衣風格,穿上了騎射胡服。
賀妍看著女兒穿騎裝的樣子,注意到女兒脖子很直,下巴是微微上翹的。
從來不願低頭的樣子。
上迴母女倆爭吵過後,慕容婉搬出了母親的院子,住進了隔壁的一個小院子。
她越來越能自己拿主意了。
賀妍露出的笑容中帶著兩分無可奈何:
“婉兒要去宮中?”
慕容婉點頭:“今日宮中有冬日祭祀,赫連小將軍邀我去宮中。”
慕容婉正說著,慕容銘從後邊也走來了:
“好了沒,我們該走了。”
慕容銘也打扮了一身,一副興致勃勃要出門的樣子。
賀妍的眉頭蹙起:
“銘兒也要去?去做什麼?”
慕容銘抖抖衣擺,頗有些得意道:“赫連小將軍也請我了,我也去看看胡人祭祀弄些什麼花樣。”
慕容銘太久沒有出門,之前一直提心吊膽的,都快被憋瘋了。
當他聽說妹妹和赫連博日交好時,第一反應是驚訝。
他這個心比天高的妹妹居然肯和胡人在一起。
接著,他又高興起來,外祖父和婉兒都和胡人交好,他走出也安全了。
要是婉兒以後真的嫁給了赫連博日,那他以後就是赫連博日的大舅子,他還高一頭呢。
前幾天,赫連博日讓人送了些東西來府中給慕容婉。
那些送東西的胡人態度一點都不兇,對他們賀府的人還挺恭敬的,好像是胡人中的奴隸。
慕容銘大著膽子走過去湊熱鬧,那胡人奴隸還弓著腰給他倒了一杯馬奶酒。
慕容銘喝了馬奶酒,身子輕飄飄,覺得自己好像又迴到以前身份風光的時候。
胡人也沒什麼嚇人的嘛。
那個赫連博日被婉兒迷了心竅,這些畢恭畢敬的胡人也跟他府中的下人也差不多。
慕容銘的膽子又大了起來。
他看見慕容婉總是出門,他心裏也癢癢的,總想出去玩。
幾日前,他陰陽怪氣地說過妹妹慕容婉一次:
“男未婚女未嫁的,一天到晚跑出去,也不知道臉往哪放。”
慕容婉迴嗆一句:
“哥哥倒是有臉,隻可惜這張臉日日放在府中,沒人稀罕見。”
慕容銘說不過妹妹,生氣地迴院子。
結果才走兩步,他被外祖父叫走了。
他以為外祖父找他有什麼重要的事,畢竟府裏的主子中,除了外祖父就隻剩他一個男子了。
結果外祖父張口就對他說:“銘兒,我可以設法將你暗中送去你父親那邊。”
“我不去。”慕容銘氣不打一處來。
他覺得連外祖父也是這樣,隻偏心慕容婉,看見他和慕容婉吵架,就想把他送走了。
他才不走。
他現在京中過得也挺舒服的,外麵兵荒馬亂的,指不定走在路上就出什麼事呢。
隔了幾日,赫連博日又派了胡人來傳口信,邀請慕容婉和慕容銘都去宮中觀看他們的冬日祭祀。
慕容銘高興地要出門去。他覺得赫連博日可算知道要對他這個未來的大舅子示好了。
賀妍聽說慕容銘要去,阻止道:
“銘兒你別去,外麵危險,就在家裏待著。”
慕容銘聽不進去:
“那可是赫連小將軍請我去的,娘要是不準我去,那娘自己同胡人說去。”
“你——”賀妍一口氣堵在胸口。
慕容銘又補道:“外祖父都沒說什麼,娘還是別急了。”
慕容銘知道做主的人是誰,隻要搬出胡人和外祖父,他娘就沒話說。
“罷了,隨你去!”賀妍將手中的魚食全砸進了水池內。
池中水聲大作,激起朵朵水花,鯉魚好似要為那最後的吃食搶得頭破血流。
“好了,該走了。”慕容婉轉身往外走。
“外祖父今日不去,隻有我們,等會兒去宮中見到了胡人,你別再鬧出什麼事來。”
慕容婉提醒著哥哥。
鐵勒汗人的祭祀並沒有邀請大瑜官員,這是他們自己祭祀神靈的慶典,所以賀庭方也不在被邀之列。
赫連博日前兩日教慕容婉騎馬的時候,跟她提過這件事。
慕容婉顯出了幾分好奇,於是赫連博日便邀請慕容婉去旁觀。
後來宮中派人來傳口信,連慕容銘也請過去。
慕容婉也不知道為何赫連博日還請她哥哥去。
她一點也不願意和哥哥同行,尤其是在上迴明國公府杏花宴之後。
“知道了,用不著你說。聽說胡人祭祀時要當場宰殺牛羊的,到時候你別嚇傻就行了。”慕容銘不想聽慕容婉那嘮叨的提醒,先一步跨上了馬。
慕容婉也騎上了馬背。
她更習慣坐馬車,可是今時不同往日,她明白自己需要做出一些改變。
“走吧。”
“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