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盈科有些為難,猶豫半晌,終於說道,“說起來也是敝鄉之醜事,本次府試有位考生李步蟾,是縣試第二,諸位想想,當時他尚不足十三歲,能有多少才學?”
盧璥嗬嗬一笑,“十二歲,若是今年童試三捷,再能赴武昌取得秋闈,吾鄉不是也出了一個楊廷和楊閣老?”
幾人都在附和調笑,隻有夏文升肅然問道,“盈科老弟,說那李步蟾十二歲便能經義皆通,我是不太敢信的,究竟是何緣由?”
江盈科揚揚手裏的眉山父子餅,“緣由其實簡單,咱們安化縣的老父母,是李步蟾的義父!”
眾人麵麵相覷,突然,盧璥“啪”地甩開折扇,眼含冰雪,“嗬嗬,果然是好一條終南捷徑吶!”
***
青雲閣。
李步蟾抬頭看看這三個字,有些爛大街。
後世京城的青雲閣,那才叫一個高大上,是魯迅諸多大咖的打卡之地,眼前這個,就嗬嗬了。
打洪武年間,朱元璋下詔“罷造龍團,惟采芽茶以進”,普及散茶衝泡之法以後,飲茶門檻降低,茶樓就多了。
斛伯跟在後頭,李步蟾走進茶樓,看到牆上掛著茶牌。
“龍鳳團餅,銀二錢。”
“鬆蘿一盞,銀二分。”
“炒青一壺,錢十文。”
“雨前茶八文,棗泥酥四文。”
“……”
大明的茶客,最喜鬆蘿,所謂的“鬆蘿香透九重天”,鬆蘿已然很貴,比鬆蘿更貴十倍的龍鳳茶餅,據說是宮中貢品,不知是真是假。
李步蟾再看旁邊,赫然寫著“禁喧嘩”和“先惠茶銀”。
李步蟾笑了笑,扭頭對斛伯說道,“咱們就點一份這個吧!”
斛伯一看,是“清火茶配狀元糕,銀二分”。
這是茶樓的科舉套餐,斛伯叫過茶博士,會帳之後,兩人向龍門座走去。
龍門座說的威風,其實就是一間不過一平米多的逼仄小間,這是模仿的考場環境,冠以龍門的彩頭。
“這位兄臺,剛出的程墨,看看嗎?”
李步蟾坐下喝茶,一個身穿長衫的書生過來,捧著幾卷書籍,熱情地問道。
程墨就是科考範文,很多書坊收集各屆中試的文章,自行刻印,主打一個新鮮出爐。
見李步蟾扭頭過來,這人更加熱情,“這是吉藩刻本,還有府學柳教授的評點,最是難得,一本隻要五十文,要不要看看?”
大明刻本有國子監刻本,藩府刻本和私刻本,藩府刻本比一般的私刻要精美的多,難怪這麼薄薄的一本,頂一本厚厚的《昭明文選》。
說道柳教授,李步蟾就浮現一個大腹便便的“教授”,他笑著婉拒,“多謝兄臺,在下已經入手了一本。”
“步蟾賢弟,抱歉抱歉,勞你久等了!”
李步蟾轉頭一看,是蔡叔衡走了過來,起身笑道,“哪裏哪裏,是小弟來早了!”
李步蟾走出小間,對那個書生拱拱手道,“我還有事,就不耽誤閣下的功夫了。”
那書生訕訕地向兩人行禮而去,蔡叔衡看著背影搖搖頭,問李步蟾道,“賢弟東西都帶齊否?”
李步蟾讓斛伯將那幾乎沒動的狀元糕收起來,拍拍書袋,“琥璜兄輕車熟路,勞煩了!”
青雲閣開在府前街,斜對麵就是府衙,蔡叔衡打開折扇扇了兩下,走在前頭,李步蟾緊緊跟上。
府衙前方的廣場,比安化縣衙要大得多,廣場上人來人往,宛如一個集市。
不過這個集市上來往的,都是身著長衫,頭帶方巾的讀書人。
童試三關,府試最難,號稱府關。
除了今年通過縣試的考生,還有往屆過了縣試,卻卡在府試一關的士子們,長沙府十二州縣,加起來不知有三幾千人。
到了院試,反而顯得簡單了,提學道一般都是合一府兩府的考生,就地提考,再多不過六七百人,錄取率還要好看的多。
所以今年大宗師要求重審童生,也有考場不堪重負的考慮。
李步蟾現在看到的,就是這樣一番熱鬧的報名景象,衙門口還好,無人敢在此多作逗留,廣場邊緣到街道兩側,卻是布滿了臨時搭建的茶寮和食肆,裏麵坐滿了各縣的考生,指點談笑,意氣風發。
蔡叔衡站在廣場上,遊目一看,又有一個士子過來行禮,這是一位湘潭縣的學子,也是托他廩保的。
蔡叔衡讓湘潭縣的這位考生在此稍候,斛伯也不用跟著,他先帶著李步蟾走向府衙。
“華清兄,少見少見!”
“琥璜兄,你也來了,待會一起喝茶!”
一個兩鬢斑白的老童生,滿臉堆笑地隨在一個秀才身後,那秀才與蔡叔衡熟識,兩人寒暄幾句,各自忙碌。
蔡叔衡見李步蟾有些不解,嗬嗬笑道,“賢弟可是為那老童生不值?”
“倒也沒有不值。”李步蟾歎道,“小弟隻是有些不解,若他這般年紀,怕是已知天命,即使過了府試,又能如何呢?”
府試不是院試,院試過了成為秀才,好歹有了身份,還有一些特權,但府試過了,也還和縣試一般隻是童生,除了好聽一點,並無好處可得,那又何苦還蹉跎於此道呢?
“哈哈,賢弟比較年少,有些經濟之事,還不了然。”
蔡叔衡“啪”地合起折扇,伸出兩個手指,“若是通過府試,最起碼有兩宗好處。”
他屈下一根指頭,“若是過了府考,便可去學堂做個西席。雖然不能去什麼好去處,但一些偏僻之地,一些鄉間大族,還是有望的。再不濟,他們可以依附於一些大戶人家,做個清客,混碗飯吃,還是可以的。”
蔡叔衡這話說得接地氣,李步蟾點點頭,像百足村請劉詩正為西席,那是高配了,一般的標配,也就是一個府考童生。
蔡叔衡又屈下一根手指,“第二宗,府考童生在百年之後,可以在墓前寫上“待贈登仕郎”,可若是府考都沒過,墓前就隻能寫上“處士”二字,過了府考,不但自己有些顏麵,家門也好歹能厚顏自稱讀書人家了。”
李步蟾這下了然了,拱手謝道,“既有生前利,又有身後名,難怪難怪,多謝琥璜兄解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