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娘子......”
張三聞言,立馬有些慌張的捂住了自己發紅的眼睛。
可眼睛捂住了,略有些哽咽的聲音卻是掩藏不住的:
“......小娘子,你可真是宅心仁厚啊!”
城中的物價都漲成什麼樣兒了!
每個商販,恨不得直接拿著刀站在店鋪門口,有人來,恨不得就往人身上來一刀,直接從人的兜裏搶錢!
隻有小娘子,自家買不上糖,想出辦法自己熬了些甜果醬,還想著便宜賣出去造福他人.......
這麼不能算是宅心仁厚!
張三的言語誠懇,倒是直接讓餘幼嘉有了些許沉默。
餘幼嘉:“.......”
怎麼又繞迴‘宅心仁厚’的話頭來了???
一斤次果兩文錢,雖然算上人工,但賣十文也著實是有不小的賺頭。
這算什麼?
這算哪怕黑心,但沒有其他人黑心,她便是好人?
這麼一想,倒是直接把餘幼嘉整笑了,不過好在她自製力驚人,一下便將略微有譏諷的笑給收了起來:
“......不必如此,我送阿叔兩筒便是。”
世道不好,多說什麼都是無用的。
雖然覺得有些可笑,可她又有什麼資格笑呢?
張三聞言連連擺手:
“不必不必,哪能白耀小娘子的東西。”
“我這兒有田鼠,用這裏的田鼠來換罷。”
餘幼嘉這迴是真的笑了:
“若是沒有常吃甜食,買上一斤果醬,就能吃大半個月。”
“一斤果醬十文錢,阿叔你這兒一隻田鼠怎麼不比一斤果醬貴?哪能換給我?”
“不必推脫,我也不是占便宜的人,我信阿叔也不是,咱們就正常做生意,該多少錢你的,該多少錢我的,這樣誰都不吃虧。”
這話又是說到了張三的心坎裏去,隻是他開口時,多少還是有點猶豫:
“可,可是我家離這兒比較遠,而且難得這果醬如此實惠,若是往後不賣或是沒了......”
這意思,顯然就是想一次多買一些。
餘幼嘉聞言,耐心解釋道:
“不是錢不錢的事兒,是果醬熬好後,最多隻能放上小半年,買再多迴去,沒吃完,或者沒存放好,很快也會壞。”
“咱雖然也做些小生意,能算半個生意人,但什麼錢能賺,什麼錢不能賺,也是一清二楚的。我今日賣給阿叔再多,這東西要是壞了,那不也就是浪費了嗎?”
“不如這樣,阿叔先拿上一兩斤吃著,今日其實也有人問往後還賣不賣這果醬,我們家裏先商量一下,算算成本,若是不太虧錢,這生意,往後自然還能有,阿叔也不用擔心往後來買買不到......”
言及此處,餘幼嘉又指了指今早剛剛搭建的棚子:
“往後,咱們應該都是在此處做生意的。”
這話說的著實是妥帖,張三心中當下大定,連聲說了一連串的好,方才想起來將裝有五隻田鼠的竹籠放在棚鋪的邊角處,搓著手道:
“最多能放小半年......那,便給我來三斤果醬罷,我常在山野間奔走,最缺一把子力氣,家中有個地窖,也有地方放。”
“至於這幾隻田鼠,小娘子.....小娘子按照每隻二十文給我就行。”
在一尾草魚都要三十文的如今,一隻肥碩的田鼠隻要二十文,那也著實是交情使然,劃算的緊。
餘幼嘉沒有猶豫,當即當著對方的麵點了五十五文銅板遞了過去。
張三接過六個竹筒,可算是了卻了一樁心事,當即鬆了一口氣,轉身千恩萬謝的走了。
餘幼嘉目送對方離開,這才迴身,走到三娘身後,問道:
“......三娘,今日買的是田鼠,你不能把田鼠也搬到床上罷?”
三娘忙的目不轉睛,自然也沒有注意到餘幼嘉的動靜,如今聽到自家妹妹說話,便是一頭霧水,轉頭詢問道:
“什麼田.....田鼠?!”
三娘順著餘幼嘉所指的方向看去,看到幾隻油光發亮,瞪著小眼睛的田鼠,頓時急了:
“那不就是老鼠嗎!怎麼可能放在床上!”
餘幼嘉安心了,隻是這心還沒放在肚子裏,便又聽三娘喊道:
“你,你......不許吃這個!”
可惡!
太好看的不許吃,太難看的也不許吃!
那到底有什麼東西能拿來打牙祭!?
餘幼嘉心中嘀咕一聲,旋即捧上早已準備好的陶罐與包裹,假裝沒有聽見似的轉身就跑:
“我進城尋信客將信寄出去,晚些迴來!”
三娘急的要命,可又不能離開,隻得大喊:
“晚些迴來也不能吃老鼠!”
“吃壞了可怎麼辦?!”
餘幼嘉一溜煙的疾跑,將三姐與旁觀者的視線甩在腦後,堪堪進了城門口,這才慢下來。
城中物價漲得快,用工也漲了些許,她尋了個靠譜的信客,好說歹說,花了二兩四錢,這才讓對方收下了信和包裹。
不過好在,對方是崇安縣人,家眷皆在此處,口碑也不錯,答應一個月之內一定迴返,也算是有個準信。
做完了這件事,餘幼嘉這才一邊逛,一邊晃蕩到了春和堂前。
春和堂仍然沒有開門,不過餘幼嘉自小常來,自然知道周家在何處,索性又去了距離藥鋪不遠的周家。
周家的大門口與她原先想的有些不一樣,既沒開,也沒關,隻是虛虛掩著。
於是,餘幼嘉隻得站著猶豫了幾息,準備想出個替補的方案來,可還沒等她想出來,門內便鑽出一人來。
餘幼嘉正在走神,抬眼一瞧,兩人皆是有點愣住。
那人約摸二十多歲的模樣,長手長腳,眉目清秀,明顯一副下人打扮,疑惑喊道:
“你是......少東家的表妹?”
餘幼嘉略一點頭,想起來這有一麵之緣的人是誰:
“你是上次隨表哥去城外給咱送糧食的小哥?”
來人也是點頭,極為克製的打量了她幾眼,方才說道:
“小娘子您叫我小九就行。”
“我們少東家如今去州府采購藥材,還沒迴來,夫人今日去掃鋪,也不在家,恐怕您今天是空跑了。”
所謂掃鋪,就是一句做生意人的俗語。
意思為,去別人家掃尾一些較為低價的貨迴來。
這理由,是十分妥帖的。
小九說這話時,麵色不變,心中卻暗暗為自己的小腦筋叫了聲好。
可他萬萬沒想到,餘幼嘉既不失望,也沒生氣,反而像是長出了一口氣的模樣,道:
“那就好,那就好。”
那就......好?
奇怪,不是來打秋風的嗎?
怎的主人家不在,打不了秋風,還看起來挺開心的?
小九百思不得其解,餘幼嘉卻沒猶豫,徑直將捏在手心許久的一個小錢袋遞給了對方:
“我今日來其實就是送些東西,再說幾句話,原先還想著若是見了舅母與表哥,瞧見我如今的模樣,少不得要心疼不舍,反倒是都不在的話,我比較自在一些。”
“咱們家如今找了一點兒小生意做,也賺了一些銀錢,雖然日子還不算太好,可也不算難過,上次表哥送的糧食錢還沒給,如今賺了銀錢,卻是不好再拖欠的。”
小九麵露震驚,一時不察,便下意識接過了錢袋。
他定了定神,這才堪堪發現,原來自家少爺這位‘表妹’並不是空手來的,背後叮叮當當掛著好幾個竹筒,甚至懷中還抱著一個......
他動了動喉頭,剛要說這事兒自己做不了主,便又被餘幼嘉塞了個陶罐:
“這就是咱們家如今做的生意,用梨加一些潤喉的草藥,熬鎮咳潤喉祛痰的梨膏糖,你帶迴去給舅母和表哥嚐嚐罷。”
“哦,還有!這是桃子熬的果醬,甜甜的,比較下飯......這個東西不似秋梨膏,開封了之後不能久放,切記要早點兒吃完,不吃完就放在陰涼處。”
劈頭蓋臉的一通交代,小九被砸的頭暈眼花,迴過神來時,餘幼嘉已經揮手離去,腳步輕快,一副心情不錯的模樣.......
小九抱著一大堆東西在門口處呆愣了半晌,良久,才呢喃道:
“那麼破落的小院,竟也有如此有氣節的小娘子......?”
“這還真是......怪事一件。”
......
身後的小嘀咕,餘幼嘉自然是不可能聽見的。
她記掛著攤位,所以一溜煙的穿過街巷,少少買了幾樣東西後,便直奔城門口。
可萬萬沒想到,還沒出城,就被一連串嘈雜的聲音吸引了注意——
“真晦氣!怎麼進城門也要銀錢?!”
“特娘的,這群當官的不得好死!”
“我住在城外,每天都得來迴進城三四趟送菜,這可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