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將亂......
縱使是百年簪纓,餘家的女眷,何曾聽過這種話?
莫說是聽過這種話,隻怕是連想都沒有想過。
一時間,屋內的氣氛停滯凝重,屋外穹頂上每一次轟隆作響的雷聲,都似是砸在每個人的心口一般,震的眾女眷有些唿吸不暢。
餘幼嘉卻恰恰相反,將心中所想說出來,反倒是舒暢了一些。
她向來是個沒有耐心的人,雖然如今不算是心不甘情不願的庇護這群女眷,可到底是想多給她們見識見識外頭的風雨,好教這些人的心,始終能被她牢牢的抓在手中......
餘幼嘉垂下眼,風輕雲淡道:
“休息去罷,明日還是去賣存貨,其他事,我會想辦法的。”
敲打過後的糖分外香甜,此言當即讓不少人鬆了眉眼。
“對了。”
餘幼嘉又喊了一聲,留住了本意欲離開的女眷們:
“周氏的賭債,便由周氏帶頭去還.......再帶一個人。”
餘幼嘉斟酌了一下,問道:
“兩位嬤嬤,誰比較擅長演戲?”
演,演戲?
這又不是戲子,怎能擅長演戲呢?
這話,難不成是磋磨人的言語嗎?
兩位婆子一時間都有些不敢應聲,餘幼嘉直白的解釋道:
“不是唱戲,也不是折辱人的言語。”
“隻是我想到了一件事,周氏欠下賭債才四五天,一下子還上,少不得被懷疑家中還有銀錢,咱們一家子女眷,最好是不要被盯上。”
“如此,最好是跟一個人過去,充作周氏的遠方表親,雖說不至於一哭二鬧,但起碼也得作出一副不舍得掏錢的模樣,再推搡打罵周氏幾下,抱怨家中實在沒米下鍋,還得賣掉不少東西添做還賬的錢.......”
“記住,一定要多碎碎念幾句,再萬般不放心的模樣,將周氏按過手印的欠條拿來,讓對方再寫一張收了銀錢的憑證.......”
餘幼嘉自顧自交代了幾句,抬眼,便見一屋子人又麵露詫異的看著自己,一時有些無語:
“又怎的了?”
三娘的眼睛亮晶晶的,欽慕道:
“嘉娘,你真的好厲害...!”
若是她們,遇見這種事情,隻顧著哭,哭完隻知道認栽,將銀錢掏了。
如此情況下,周氏少不得下次就會被有心人再騙去賭錢......
嘉娘打算的這麼齊全,知道欠條,還記得憑證......
這天底下,怎麼會有這麼聰明的小娘子!
餘幼嘉原先說天下大亂的時候身體都沒僵,可現在倒是被三娘一聲嬌嬌俏俏的聲音喊得渾身發僵,隻得硬著頭皮轉移話題道:
“......誰去?”
“這事兒不算是家中活計,若是願意去——”
餘幼嘉稍一停頓:
“我願意自己出銀錢,貼補半兩銀錢,可自己添補些東西。”
半兩,也就是五百錢。
這錢是餘幼嘉從小到大自己賺的私房錢,足有二兩多,一直沒有拿出來用,更舍不得花。
不過現在她倒是看清楚了,現在不花,往後錢不值錢,是更花不出去的。
兩個婆子對視了一眼,都稱不敢要銀錢,不過卻也有了個結果。
李婆子上前一步,躬身道:
“若是嘉娘子不嫌棄,便由我去罷,我比王婆子出身差些,在老家吃了不少苦頭才被老夫人買下,這些撒潑打滾的事兒,我原先也是熟悉的。”
餘幼嘉微微頷首,算是應了這件事。
這迴算是徹底沒了事兒,各迴各房,隻有餘幼嘉,好似打更人似的,在東西廂房外各晃悠了一圈,然後被出來熬藥的四娘抓了個正著。
四娘頂著手藝不太精細的鬥笠,微微有些吃驚道:
“嘉娘,外頭淋雨多難受,快進來!”
餘幼嘉也沒客氣,往屋內走了兩步,正巧撞上內屋裏黃氏的目光。
黃氏這幾日明顯脾氣好了許多,不過一張嘴還是不太饒人:
“.....後悔今日不接掌家印了?”
“早做什麼去了!若是現在後悔,我也算你贏了賭約。”
餘幼嘉沒有迴答,隻是看了一眼內屋裏見到她來,努力起身的五郎,方才道:
“我的主意,別人可難改。”
“來這兒隻是問問,五郎還好吧?”
黃氏一愣,很顯然沒想到餘幼嘉的夜間來訪是因為五郎,連忙輕輕拽了一把五郎,讓他問好。
五郎的臉色仍是略微有些泛白,不過比之從前的氣色好了很多。
麵對這個甚是厲害的‘新姐姐’,他的模樣顯然有些忐忑,甚至緊張,被黃氏一拽,心裏一慌,以為母親要他說什麼,連忙倒豆子似的認錯道:
“嘉姐,我,我知錯了。”
“你莫要怪母親與四姐......我,是我自己想多歇歇,不是我娘讓我裝病的,是我自己懶,我不肯幹活,我又懶又笨......我明日便去做活......”
這都什麼和什麼?!
餘幼嘉微微挑眉,下意識看了一眼臉色臊紅的黃氏與四娘——
懂了,寶貝金疙瘩,家裏人護著,不讓金疙瘩下地幹活,想替他擋些活計。
可這金疙瘩的腦子,怎麼也和四娘似的......
笨,但是笨的有點可愛......
餘幼嘉沒吭聲,掃了一眼對方:
“明日若是晴天,便由你與四娘隨我去城門口賣貨。”
丟下這句話,沒有看其他人的臉色,餘幼嘉轉身離開。
雨幕之中,餘幼嘉又穿過院子,去了東廂房。
東廂房的門關著,餘幼嘉想了又想,還是敲響了房門,東廂房中今夜很明顯是二娘值夜,很快開了門。
二娘更幹脆些,直接將餘幼嘉拉到了屋子裏。
餘幼嘉脫下蓑衣,往裏屋看了一眼,輕聲問道:
“大夫人這幾日如何?”
內裏的人顯然已經入睡,二娘沒有開口,隻是輕輕的搖了搖頭。
餘幼嘉心中了然,聲音咬的越發小聲:
“還是見紅?”
今日做賬的雜項中,棉花,布料,其實都是為大夫人買的,隻是家中女眷也有幾個來月事需要做月事帶的人,這才遮掩了過去。
如今看來,哪怕是月事帶,也遮擋不住大夫人的見紅......
這才是真的頭疼事,餘幼嘉再次輕聲咬字道:
“童老大夫今日不是來過嗎?如何說的?”
二娘這迴倒是開口說了話:
“......三日前還不用施針,今日施了針,說是這幾日會兩日來一次。”
這顯然是不好了。
餘幼嘉深吸了一口氣,告別二娘,重新走入雷雨之中。
她素來知天晴常有,雷暴也常有。
隻是,如何避過雷暴,迎來天晴,卻不是她一時能想出來的事情。
物價上漲,生意難做,家中病患情況不好......
不能更糟了吧。
餘幼嘉躺在床上入夢時,仍在想著這一句話。
可當她第二日在城門口做生意時,才知道——
原來事情還能更糟糕。
家中人帶來消息:
李婆子跟著周氏去還債,被踹了一腳,性命垂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