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家印,怎麼還能不是實物呢?
餘幼嘉從前對‘家印’這東西沒什麼興致,如今聽到這麼一說,倒是生了些許意外。
可風大雪大,她到底沒有多問,隻是抬手拒了對方雙手遞來的雞湯,又將自己手裏這碗雞湯反向遞了迴去:
“我不喝雞湯,四娘五郎已經來送了一碗,我喝不下,你將這兩碗雞湯帶迴去吧!
王婆子明顯一愣,旋即也是連連搖頭:
“這哪行,老夫人既讓我來送雞湯,那合該是小娘子喝,哪有雞湯沒留下,反倒是多帶一碗走的道理?”
餘幼嘉沒有廢話,隻在手上暗自加了幾分力道。
王婆子見實在推脫不開,竟是將自己手裏那碗雞湯往地上一放,自己邁動著有些佝僂的背影,快步走了。
走了。
餘幼嘉一碗沒送出去,又多了一碗,一時間也是有些無奈。
她隻在門口呆滯了幾息,就見對門廚房開了一個邊角,黑暗中有一道身影從簷下一路摸索過來。
餘幼嘉瞇起眼探尋那道身影,喚道:
“二娘?”
二娘加快了幾分步子:
“是我,怎麼還沒休息?我給你帶了......”
餘幼嘉猜到了些許,更添幾分無奈:
“你也給我帶了雞湯?”
二娘腳步一頓,她也瞧見了餘幼嘉手中的雞湯,還有門廊底下的那一碗雞湯,而她自己的手上,也是相同的碗,又是一碗雞湯。
三碗雞湯在風雪中相遇。
二娘笑了,笑容中也有幾分無奈:
“分雞湯的時候各自都說的極好,各自分了各自吃,如今卻都在你這兒!
餘幼嘉隻道:
“你帶迴去自己吃吧,我先出去一步!
她將兩碗雞湯拿起,一手一碗,將四娘五郎送來的雞湯,放在主屋門口。
又將老夫人送來的那碗雞湯,放在二房門口。
而這麼做的緣由也很簡單。
這兩方既都要送,就全了兩方各自的慈愛與孝心。
老夫人原本送給小輩的雞湯,給到了小輩們,也讓二房的雞湯落到了長輩口中,誰都挑不出她什麼錯處。
至於收不收,她反正敲門就走,不收就吃雪,總之與她沒什麼幹係。
餘幼嘉想的分明,可等她迴到自己的小門前時,才發現二娘居然還等在門口。
餘幼嘉抖了抖身上的雪:
“還不走?也等著給三娘說情?”
二娘稍稍一愣,卻沒點頭,她跟在餘幼嘉身後進了屋,將門閂栓起,又摸黑點了燈,才道:
“不說這些,隻是母親已經喝了雞湯剛剛歇息下,這碗雞湯帶迴去我也吃不完,來都來了,咱們一起分著吃了吧!
十分平常的語調,餘幼嘉忙著抖雪,倒也真沒趕她走,隨口就道:
“不知道的還以為高門女眷從前沒見過世麵,一碗雞湯非要送來送去。”
二娘早知她脾性,倒也不羞不惱:
“各自都有各自的念想,倒也不是她們覺得送雞湯有多好,隻是她們現下除了一碗分到自己手裏的雞湯,不知道還有什麼算是好的......也更拿不出其他東西!
餘幼嘉抖雪的動作稍稍一頓,到底是沒開口。
二娘在桌邊坐了下來,看著自家妹妹抖衣服,看了幾息,才道:
“這衣服一月前才做的,現在似乎就有些小了,若是雪抖不幹淨,幹脆脫掉換一件,阿姐再給你改改,你來喝湯!
棉衣碰了雪本就濕的厲害,餘幼嘉也不再掙紮,將那又重又濕的棉服脫下,換了一件稍薄的,這才坐到床上:
“我說了我不喝,左右那兩隻雞腿都送出去了,幾口雞肉什麼時候吃都有,你自己吃了罷!
二娘拿著棉服,沉默了一息,突然伸出手,將放置在桌上的碗打開。
一股濃鬱的雞湯香立馬又席卷了小小的房間裏,餘幼嘉雖然坐於床上,但她看得分明,這隻海碗裏,分明又是一隻肥嫩漂亮的大雞腿。
可是,為什麼還會有大雞腿呢?
已知二房分了一隻,白氏縱使是沒吃,謙讓出來,那也該先緊著老夫人......
“嘉妹,一家子都說,這本該是你的。”
二娘的聲音很輕,也很溫柔:
“本來二房也是隻分了一碗雞肉,老夫人說自己牙口不好,不能吃多,所以才將自己的雞湯和二房對換.......”
“大家商量的都很好,說是我手裏這碗給你,其他的各自分著吃了,可現在來看,分來分去,竟是每個人都想更多體諒你一些。”
餘幼嘉沉默不語,二娘索性放下濕棉衣,端著雞湯湊近了一些,她將雞腿拿起,放到了餘幼嘉的嘴邊,動作溫柔,帶著一股子閨中娘子獨有的香風:
“嘉妹,你吃吧,阿姐能看出來你今日心情不太好,所以才有幾分不耐......”
“我絕不說些令你掃興的事,咱們姐妹兩人隻說說私房話。”
心情不太好......嗎?
自周家出來後的鬱悶在此時似乎終於有了一個後知後覺的‘迴魂’,餘幼嘉張了口,輕輕從雞腿上撕咬開了一道小口。
她嚼著香噴噴的大雞腿,舌尖有了實感,可心裏卻沒有。
這一口,她咀嚼的極慢,好半晌,才說道:
“童老大夫說,大夫人活不過五個月了!
屋內的燭火炸開一聲燭花,二娘一顫,險些沒有拿穩手裏的雞腿。
二娘那張溫婉的臉上幾乎是霎時慘白,好半晌,才呢喃道:
“你今日怪罪三娘,莫不是,莫不是.......”
餘幼嘉將那雞腿推到了碗裏,肯定了對方心裏的念想:
“人總得長大的,二娘!
“一人的溫柔,一時的溫柔,換不來活下去的機會。”
“外頭時局的亂你是看在眼裏的,緣何還要這般護著三娘,讓她久久長不大呢?”
二娘滿臉慘白,張了張口,卻沒出聲。
餘幼嘉再道:
“你自幼在大夫人膝下長大,想必也看過一些書,難道就沒聽過【歲大饑,人相食】這句話?”
“你可知,可知我前幾日就已經發現有人將其他人做成‘菜人’了?”
菜人菜人,隨取隨用。
二娘第一次恨透了自己的聰慧,這迴,她不光是麵色慘白,連身形都有了顫抖。
餘幼嘉沒有憐惜,隻繼續道:
“餘家上下不管大的小的,善心倒是有,可都像是長不大的孩子,周家那頭也差不多,舅母心慈,表哥既心慈,身體又不好,柔弱到像是隨時會圍著圍裙會給流民們施粥贈藥的仙子......”
“可這,是王朝將亂之時啊!
餘幼嘉定睛看著二娘:
“不吃人,就會被人吃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