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理閣下,美國休斯總統發來提議,邀請各國齊聚華盛頓,商討海軍裁軍事宜。”
“該來的終於來了。”
還未等貝特曼·霍爾維格總理開口,提爾皮茨便麵色沉重地迴答道。
那簡直是一張看見末日的臉。
“將軍閣下,我相信您現在不會臨陣改口吧。”
“唉......我明白,我當然明白。”
隨著一聲歎息,提爾皮茨無力地點了點頭。
看到他這個樣子,原本還擔心提爾皮茨依舊舍不得放下執念、反對裁軍的庫恩部長與副總理施特雷澤曼,終於鬆了一口氣。
他們二人不隻負責德意誌帝國財政,更是改革的重要推手,也正因如此,他們大概是如今最希望海軍裁軍成功的官員了。
預算這種東西,在場所有大臣都渴望得到更多,但永遠都不夠用。正因如此,這場裁軍談判必須成功。
當然,具體事務還得由漢斯來負責。
不過,果然把這事甩給美國真是太明智了。
當初柏林會議的時候就已經吃了那麼多苦,要是連這次海軍裁軍會議也要由他來主持,恐怕早就累死了。
“不過部長閣下,除了我們和美國,其他國家真的會參加這次海軍裁軍條約的談判嗎?”
“至少英國是百分之百會參加的。”
漢斯毫不猶豫地答複了法金漢。
因為在這場新一輪的造艦競賽中,流血最多、最痛苦的,正是英國。
如今的“日不落帝國”在愛爾蘭、印度、埃及和阿富汗等地獨立聲浪此起彼伏,內部動蕩不安;而大戰帶來的龐大戰費支出,也讓用於造艦的預算徹底幹涸。
在這種情況下還想維持原先的“1 > 2+3”戰略,繼續造艦,無異於往燃燒的房子裏再添一把柴火,是徹頭徹尾的自殺行為。
‘但問題是,他們又不能就這麼停下來。’
大戰前,他們還能與德國簽訂協定、鬆口氣。但現在,他們麵前的新對手是日本和美國這兩大新晉列強。
美國雖然因為威爾遜的緣故遭了點罵,但卻靠著大量出售軍需物資和戰爭債券,從大戰中獲得了巨大的經濟收益,並開始大規模造艦。
早在戰爭期間就擬定了建造八艘戰列艦的計劃,據說甚至在裁軍談判前還有追加二十艘的情報流出。
‘至於日本,已經提過好幾次,那家夥早在1920年就祭出了“八八艦隊計劃”。’
所謂“八八艦隊”,簡單來說就是建造八艘戰列艦和八艘巡洋戰艦,總共十六艘主力艦的龐大計劃。
說實話,就算他們吃下了朝鮮和越南,以日本的國力來說,這個計劃依舊是極為勉強的。但日本居然真的用掉了國防預算的三分之一在推進這件事。
對連水兵薪水都發不出、海軍預算捉襟見肘的英國來說,這種消息簡直能讓人當場吐血。
所以,漢斯敢打賭,如今唐寧街聽到美國提出“大家一起來停造軍艦,裁軍吧!”的時候,不但不會反對,反而恐怕要舉辦“得救了!”的慶祝派對吧?
“相較之下,日本國內,尤其是海軍內部的反彈肯定會很激烈。但若我們、美國和英國都參加會議,他們又怎可能置身事外?”
“說得也是,隻要日本沒瘋,就不會這麼幹。”
嘛,雖說他們以後確實瘋了,但至少現在還在勉強維持理智,所以這麼說也沒錯。
更別提現在日本的首相,是在日本極為罕見的有理智之人——原敬。
從他的立場來看,這正是一個好機會,可以借此壓製自日俄戰爭以來權力膨脹的海軍,重新與陸軍取得平衡,他絕不會輕易錯過。
‘更別說現在的海軍大臣也還算清醒。’
順帶一提,法國、意大利和俄羅斯等國並未受邀參加此次海軍裁軍會議。
準確地說,是根本不需要邀請他們。
蘇維埃俄國在鎮壓叛亂過程中親手炸了喀瑯施塔得港,不堪一擊;法國和意大利更是眾所周知,在大戰與柏林會議後海軍被直接掃地出門。
若要恢複昔日的海軍實力,至少得花費極其漫長的時間,更別說法國和意大利因軍備限製,連建造大型軍艦的資格都沒有,暫時根本不值得關注。
哎,這樣想想還真是感慨萬千啊。
與曆史中在斯卡帕灣自沉、壯烈謝幕不同,如今的德意誌帝國海軍居然還能安然無恙地參加海軍裁軍條約的談判。
想想他剛來到德國的時候......這國家,真的是變了很多。
“咳咳,既然如此,看起來沒有異議,那就向陛下稟報並通知美方我方將出席會議。外交部長,請根據日程妥善安排準備。”
“好吧,我沒什麼別的要求,隻求一定要保住我們帝國海軍部的小寶貝(當然說的是那艘16英寸主炮的戰列艦)。要是它沒了,我死都閉不上眼。”
“將軍閣下,那種事絕不會發生,您盡管放心。”
自委內瑞拉危機之後,是時候再次踏上美國的土地了。
......
“德國和英國已經聯係說會參加會議。英國甚至還催促我們盡快召開。”
“哈哈,果然如我所料。”
聽到來自歐洲傳來的好消息,休斯仿佛早有預感一般,自信地點了點頭。
果然一切都如漢斯·馮·喬部長所言。
眼下的造艦競賽,尤其是與試圖挑戰美國在太平洋權益的日本之間的競賽,自他就任總統前就是一塊心頭大石。
就在這時,漢斯·馮·喬帶來的就任賀電中提出了一個建議——由美國主導召開一次海軍裁軍會議,簡直就是“尤裏卡!(e?pηka)”的靈光一現。
因為對美國而言,這無疑是利大於弊的提議。
若會議進展順利,不僅能牽製那個越來越目中無人的日本,還能借此提升因一戰而聲望下滑的美國地位,同時為威爾遜夢寐以求的“世界和平”貢獻一臂之力。
要知道,世界大戰的導火索之一,不正是那場圍繞“腓特烈級”戰列艦展開的戰略造艦競賽嗎?
不止是德國和英國,就連法國和俄國,也都在其中瘋狂投入,盡管結果證明毫無意義。
若這次會議真的能徹底終結造艦競賽,世界便會重新審視美國的角色。
簡直就是一箭雙雕,一舉兩得。
‘當然,既然是漢斯·馮·喬提出的提案,未必沒有他的私心。’
但休斯並不在意,他認為無論漢斯·馮·喬的目的為何,其終點大概也就是跳脫這場看不到盡頭的造艦泥沼。
‘德國沒有親自出麵,恐怕也是因為他們率先建成了16英寸主炮戰列艦,若由他們提議裁軍,怕是會被譏諷為“踢掉梯子”的伎倆吧。’
而且,就算情況並非如此,德意誌帝國的皇帝威廉二世,在過去可還是出了名的反日分子,而漢斯·馮·喬,這位威廉二世的女婿,更是出身於xx這個日本一直念念不忘的地方。
雖說他表麵上從未表現出對故土的情感,但休斯總覺得,就算他是個對家鄉毫無眷戀的冷血之人,恐怕也絕不會喜歡日本——而事實證明,這種猜測並不為過。
因此他們絕對不會反對。
嗯,如果不計較某人一心想減少工作量的私心,這提議確實毫無可挑剔之處。
“總之,現在隻剩下日本了。”
最棘手的,就是日本。
如果日本不出席這次海軍裁軍會議,那麼對休斯和美國而言,這場會議的意義將大打折扣。
“既然英國和德國都明確表示支持裁軍,日本也很難輕易拒絕我們的提議。再說,就算他們拒絕了,那對我們而言也是好事,不是嗎?這正好給我們一個教訓日本的理由。”
更別說英國和德國也絕不會坐視不管。
早就渴望擺脫造艦競賽、期盼海軍裁軍的他們,怎會容忍日本來攪局?
“所以,暫時還是放寬心,靜觀其變吧,閣下。”
“嗯。”
聽著助手的話,休斯雙手交握,嘴角微微上揚。
他露出一抹期待的微笑,想看看日本到底會作何迴應。
......
“裁軍海軍?這簡直是天方夜譚!”
“美國的提議根本不值一顧,理所當然要拒絕!”
“首相閣下,您不會真打算接受這種連聽都不值得聽的提案吧?”
與此同時,正如所有人所預料的那樣,東京對美國提出的海軍裁軍條約會議建議徹底炸開了鍋。
而這場風暴的中心,也不出眾人所料,依舊是那些身著白色軍服的日本海軍將領。
“我們大日本帝國的聯合艦隊實力,不過是皇家海軍和美軍的六成!在這種局勢下若接受美國提出的海軍裁軍方案,等同於自己把脖子伸進他們設下的絞索裏!我們絕不能接受美國的提案!”
雖然這個世界並未發生對日本極為有利的對馬海戰,海軍也因此未能像原本曆史中那樣掌握絕對的影響力,但身為海軍元老的東鄉平八郎依舊擁有不容小覷的話語權。他語氣強硬地說完後,原敬隻是沉默地皺起了眉頭。
他早就預料到,從華盛頓傳來有關海軍裁軍條約的消息時,事態會變成這樣。
可就算預料到了,也無法驅散他心中鬱結與煩躁。
“但對我們日本來說,想要拒絕美國的提議並不容易。據駐英與駐德大使的報告,英國與德國已經接受了美國的提案。在這種情況下,如果隻有日本置身事外,勢必將在外交上陷入極大的困境。”
光是應對美國就已經夠讓原敬頭疼了,如今連英國和德國也站在了美國那邊,下一步隻會聯合起來向日本施壓。
更何況,原敬內心其實是希望日本參與這次海軍裁軍會議的。
日本政府本就因海軍無止境的造艦計劃而財政捉襟見肘,如果能借助裁軍條約壓製海軍的權力,那對於他推行政府對軍隊的文官統製大有助益。
“那我們就此放棄八八艦隊計劃,放棄‘長門’號嗎?!”
“哪怕是死,我們也絕不容許!”
然而,海軍將領們似乎完全不在意日本的外交處境或財政狀況,仍舊一味高聲反對。
“我認為首相閣下的判斷是正確的。”
就在原敬頭疼地思索著如何說服這些頑固派時,忽然有人舉手大聲說道。
“本來海軍的造艦計劃就已經太過分了,再這麼下去,光是為了造艦我們國家就得破產了......”
說話的是寺內正毅,兼任朝鮮總督與陸軍大臣的他,一向對海軍的意見持徹底的反對態度。
“什麼?!寺內你說夠了沒有?!”
“朝鮮總督怎麼老在東京晃來晃去?”
“所以說,殖民地老是反抗帝國統治也是有原因的!”
話音剛落,數名海軍將領立刻跳了起來,怒氣衝衝地指著寺內叫罵。
不過,至少在殖民地問題上,原敬是認同海軍意見的。
寺內一直采取所謂“武斷統治”,動用憲兵隊對殖民地進行高壓統治。而本就對日本充滿敵意的殖民地民眾,在總督府的強硬壓製下更是頻頻發動騷亂。
對原敬來說,日益膨脹的治理成本已是沉重負擔,他不能不擔憂是否會突然爆發更大規模的動亂。
“本來就不該靠軍隊來鎮壓殖民地的反抗。”
正因為如此,原敬在私下裏確實希望能將治理方式轉為更溫和的手段,但眼下他還不能這麼做。
在海軍的勢力被削弱之前,他還必須繼續與陸軍合作。
“殖民地的事,留到以後再說。”
“八八艦隊計劃是日本的未來,絕不能放棄!”
“未來?放你娘的狗屁!”
眼下首要之務,是先平息這場混亂。
“唿......大家冷靜一點。我們先各自冷靜冷靜,等頭腦清醒之後再繼續商討吧。”
在原敬的“停戰令”下,眼看就要大打出手的海軍與陸軍才不情不願地停下爭吵,怒氣衝衝地走出了會議室。
“那麼,加藤閣下,您對這次的海軍裁軍條約是如何看待的呢?”
終於恢複平靜的會議室裏,原敬小心翼翼地開口問道。
那名一直靜靜坐在一旁閉目養神的中年男子緩緩睜開了眼睛。
他的名字是加藤友三郎。
他是現任日本海軍大臣,亦是原本曆史中,在華盛頓會議上被各國記者蔑稱為“蠟燭”,後又被稱為“亂世燭火”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