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也忻靜靜地站著。
病房裏,心電監護儀發出規律的滴答聲,在深夜的寂靜中被無限放大。
她依然記得,查英哲剛才翻看檢查報告時的專注。
查英哲說,她又騙了他。
上次他說“她騙他”,是指度假村栽跟頭時,她對他的隱瞞。
在銀行家晚宴那晚,總統套房裏。他把她抱在懷裏警告她,不許有下次。
房間的空氣再次陷入凝固。
“我和安妮那些視頻,你早就看過,對嗎?”查英哲的手移到她的脖頸一側,輕輕扶著她問道。
“是的。查大少那次的事情裏,看到的。”林亦忻垂著眼睫答道。
“為什麼沒問過我?難道你當時不想知道那是怎麼迴事?又或者……”查英哲的手指在她的脖子上摩挲,“你覺得就是那麼迴事?”
“告訴我,你當時是怎麼想的?”查英哲手掌用力,把林亦忻帶到了床上,離他很近的地方。
林亦忻想掙動,卻被他按得很緊。
“……別動。”查英哲聲音低沉沙啞。
“查英哲,你也有更多的事瞞著我。我們之間,從來都不是平等的,不是嗎?”
林亦忻被迫靠在他的腿上,從很近的地方望著他。
她停下掙紮,但沒有被他的問題帶著走。她提出自己的問題,嚐試以此來掌握主動權。
查英哲愣了一下,片刻沉默。隨後就放開了她,他點頭坦然承認:“確實不是。”
這個簡單的承認,反而讓原本有些僵持的氣氛,突然之間變得鬆弛。
林亦忻挪動了一下位置,躺到了他身側,靠在他肩膀上。
窗外的夜色已經快褪,像被稀釋的墨,一層層淡下去。
遠處的天際線泛起淺藍,晨霧漸起空氣微濕,偶爾有鳥鳴傳來。
查英哲的手指輕輕拂過她的手臂,淡淡說道:“你想知道什麼,我給你機會。想知道什麼都可以問。”
林亦忻的手指停留在他病號服的下擺,她輕輕撚動幾下,才開口:“我想知道林家的事,你之前不讓我查的那些。”
查英哲的眼神微微沉了沉。
他原本靠在軟枕上,現在他往一邊挪了挪,讓林亦忻也可以靠著。
他修長的手指輕輕敲了幾下床沿。
“有些事情,不知道其實更好些。你確定你想看?”查英哲問她。
“我確定。”林亦忻的迴答並沒有猶豫。
查英哲點了點頭,道:“今天早上八點,我會準時讓人把所有資料送到你手上。”
天光越來越亮,晨霧已散,窗外開始漸漸響起鬧市喧囂。
病房走廊裏,早班護士匆匆的腳步聲迴響。
查英哲雖然一夜未眠,卻並不外露明顯的倦意。
他拿起床頭櫃上的手機,拔掉了充電線,劃開之後,在上麵點點劃劃之後道:“我會劃給你一套公爵府的房子。林家的地契,我也會給你。”
他的話音剛落,下一句話還沒出口,門就被扣響。
安妮走了進來,看上去也明顯是一夜未眠。
她連夜處理完了查玉龍的那個別墅現場,自然也知道了林亦忻看到過些什麼。
但此刻,她仍然繃著一張完美的冰山美人臉,向查英哲匯報事情:
“查先生,林穆宇跑了。”
窗外的鳥鳴聲漸漸變大,東方天光已亮。
在遠離醫院的曼穀遠郊。
一棟白色的現代別墅,被高聳的椰樹半掩著。
闊葉植物的影子投在單麵玻璃牆上,隨晨風輕輕搖擺。
二樓的露臺上紗簾也在搖晃。
內室門廊處,一雙綴著亮片的細帶涼鞋被隨意踢翻。
門沒關嚴,留著一指寬的縫隙。迷人的玫瑰香薰正絲絲縷縷地透出來。
房間內,亞麻床單上,一個極為美麗的年輕女子正靠在床頭。
她肩頭露出的皮膚冷白,淺棕色的長卷發如綢緞垂落。
她的輪廓精致,呈現常年生活在鏡頭下,才能淬煉出的神秘美感。
一個黑發年輕男子半臥在她身側——手肘撐著床墊,額頭上的汗不停劃過眼角的淚痣,表情是藏不住的痛苦。
“你還好嗎?”她微微偏頭問他,睫毛低垂,聲音柔軟、克製,帶著舊式閨秀般的羞怯。
那男子顯然聽不懂南語,隻能在那裏眼巴巴地望著麵前的漂亮女人。
她明明在他身上製造著痛苦,可見她溫柔的表情和語氣,都是在騙人。
就在這時,房間的門被敲響。
林穆宇走了進來。
他的西裝有些皺,走路時明顯有些跛,西褲下能看到小腿上纏著的繃帶。
漂亮女子這時輕輕瞥了身畔的男人一眼,輕輕用英語說了個“滾”。
那男子如蒙大赦,慌忙披上衣服,狼狽地離開了房間。
在他關上門前,還不忘同情地看了一眼剛進房間的林穆宇,
“過來。”漂亮女子又對林穆宇勾了勾手指。
林穆宇站在原地,看了下自己身上的狀況,猶豫了一下道:“我先去洗個澡。”
“不用。”漂亮女子溫柔一笑,從床頭櫃的煙盒裏抽出支薄荷細煙。
“你這灰頭土臉的樣子,還挺可愛的。就這樣過來。”
林穆宇一貫陰鬱的臉色有些泛白。
他緩緩脫下西裝外套,走向床邊。
誰知他剛要坐下去解皮帶,那漂亮女子卻突然揚手。
“啪”的一聲。
一個響亮的耳光,直接把他打得摔在地上。
“鄭小姐,對不起。”林穆宇捂著臉說道。
“對不起?”她的長發滑落,表情甚至還保持著一貫的溫柔,“你把查玉龍的伏兵給漏出去了,導致這局我們完敗。”
說完,她用打火機點燃了手中的煙,吸了一口,把煙全吐在林穆宇的臉上。
“你好好想想,手裏還有什麼籌碼能拿出來。想不出來,就別起來。”
林穆宇此時跪在地上,小腿的傷口又裂開了,血透過繃帶染紅了褲腿。
鄭秀曼披著晨袍揚長而去,沒再多看他一眼。
天光大亮。
曼隆市中心車水馬龍,暗夜之星大廈的幕牆開始反射著朝陽。
上午八點,林亦忻的電話就準時響了。
是查氏的機要秘書打來的。他說,按查先生的要求,林亦忻可以調閱一份資料。
但因為資料數量比較多,不方便帶出公司,隻能送到她79樓的辦公室。
問她什麼時候方便。
昨晚上,下醫囑的醫生確認過她可以隨時出院,她便通知小保鏢伊萊特帶上衣服來接。
一直到辦公室,她才被桌上堆著的檔案的數量驚到。
整整兩個大紙箱的紙質文檔,沒有電子版。
上午的陽光,透過百葉窗灑進辦公室。
林亦忻麵前放著一杯濃縮咖啡。
她麵前的桌子上,放滿了打開了的文件袋。
這些資料比她想象的更加詳盡。
一些陳舊的文件袋裏,裝著林氏集團的財務報表、董事會會議紀要、重大項目投標文件、銀行貸款記錄、股權變更文件。
每一份,都按時間順序整理得井井有條。
而在一個簇新的文件袋裏,赫然放著她生母蒂娜的詳細檔案——她層在99樓總裁辦見過的那份。
原來,確實是查英哲一直在監控著她生母蒂娜的情況。
原因是什麼呢?林亦忻有些不解。
她繼續往下翻閱,又有整整五個舊文件袋,全都在封麵標了蒂娜的名字。
“怎麼會有這麼多母親的資料?”林亦忻不禁好奇。
拆開塵封的文件袋,她發現裏麵是大量的通話記錄,以及快遞文件袋。
這些通訊記錄和文件,時間跨度長達三年。內容讓她有些心驚。
“南去地塊投標底價:3.2億。林董事長最終決定報價3.5億。”
“這是董事會已通過收購方案複印件,我不知道哪些重要,就都印了。”
“林董事長下周一會去曼隆出差,這是他要帶的合同。”
……
投標價格、商業機密、出差行程。
這些機密信息,全都經由蒂娜之手流出。那個林家非常卑微的外房舞姬,長期忍受著欺負,卻悄悄為查英哲傳遞了無數情報。
最後一次通話記錄的日期,距離林氏集團宣布破產僅僅一個月。
原來林家的覆滅,並不是因為查英哲的商業打壓如何高明。
而是她母親,當了關鍵的內應。
查英哲還完整保留了所有這些記錄。
其中任何一份,隻要泄露,都能讓蒂娜以商業間諜罪進監獄。
林亦忻靠在椅背上,感覺渾身的力氣都被抽空了。
她有些表情麻木地打開了最後一個文件袋。
裏麵是一封信。
是她母親蒂娜的親筆信,信的開頭是:
“查先生,我的女兒林亦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