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守在房間中的兩個侍女,腰間都佩戴了匕首,舉止之間也透出擅長近身戰的痕跡。
可師妃暄卻表現得很平靜,因為她知道,能決定她命運,將她拘禁在此處,之前救她性命的人,從來不是這些侍女,而是她們背後的人。
在接過蔬菜肉粥的時候,師妃暄甚至還能溫和的笑,跟戴金色麵紗的侍女說:“有勞你照顧我了!
她的笑意裏沒有半分勉強,重傷未愈的女子,少了幾分從前的清冷,眉目間的情韻,就好比那溫山軟水。
但師妃暄這份楚楚之姿裏,還有青竹般的韌性,形成一種反差的美感。
那侍女的神情卻防備冰冷,並未對師妃暄的禮貌有絲毫動容。
——她們明白對方就算表現的再好,目前也隻是教派的敵人,不該為此觸動任何真實的感情。
為了避免露出破綻,讓對方察覺更多,她們也盡量克製自己的神情舉止,一步也不願意多走,站的就像久經沙場的士兵一樣。
——隻有規矩,沒有人情。
正是這樣一板一眼、像工廠流水線生產的產品,才最難讓人看出她們的來曆,突破她們的心防。
非人化的魔教少主調教處非人般的工廠化手下,這難道不是理所應當的嗎?
師妃暄的神情平靜溫柔,可她的身體卻不由微微發抖。
這是身體的本能反應,但卻是連她自己都沒有完全意識到的。
瀕死之際的掙紮,已深深刻在了她的身體裏,直入靈魂。
少女若有所思的看向窗外,低頭的時候則盡數收斂了眸中的情緒。
調節自己的唿吸頻率,穩住了微微顫抖的身體。
那個戴著兜帽的男人,那個疑似就是幕後黑手、讓她落入如此境地的男人,那個在危急關頭又為她續命不讓她就這麼死了的男人,就在門外。
師妃暄也說不清是怎麼發覺的,她明明沒有聽到那個男人的腳步聲,也沒有看到他的影子斜在糊窗戶的明紙上,但在自己的氣機感知中,他就是出現了。
自從昏迷前被他救下,師妃暄的身體就記住了那股溫暖的感覺。
那個穿兜帽的少年,也就成了讓她想起來就感覺戰栗的男人。
………………
師妃暄就在半夢半醒中養了兩日的傷,在此期間,她再也沒感知到那個男人還有在房間附近出現。
她也試圖與那兩個侍女搭話,看看是否能夠打聽到什麼消息。
但是,那兩個侍女依然冷的像塊冰,像是工具也像是兵器,總之就是不太像人。
在第三天中午的時候,為首的蒙麵侍女才冷冰冰的說道:“我家少主請師仙子前去用膳。”
可師妃暄問侍女口中的少主究竟是什麼人時,那侍女卻無論如何都不肯說話了。
見此,師妃暄便也不再問,她如今提不起真氣,手足也沒有什麼勁力,但與那兩個侍女走在一起的時候,她走路的步子依然很穩,唿吸也有自己的一套節奏。
不慌不忙,不急不亂。
就像在風中搖曳的青竹,就算被吹倒的了一邊,也不會真正倒下,而是很快就會迴歸本位。
自成風姿,不外如是。
師妃暄暗暗留心著周圍的布置,可略微看了幾眼,她就發現了其中的玄機所在,心中不由微微一沉。
‘竟是布置了奇門遁甲一道的陣法嗎?不過,這園內布置的材料倒是頗為合適!
但是,這樣的布置無疑阻擋了視線,讓她觀察周圍的布局、伺機逃跑造成了極大的阻礙。
過不多時,侍女就領她到了一處涼亭前,而那個男人就坐在石案的一側。
他見到師妃暄,隻是自然的笑了一下,簡潔的說了聲:“坐。”
他的手邊把玩著一把竹笛。
師妃暄立時就明白過來,那個笛聲清越讓自己心境提升、讓自己在黑暗中感到開闊的男人,同樣也是他。
這樣狠辣深沉的青年,卻能吹出那般開闊的曲調,難免讓人有點兒意外。
但師妃暄的意外也隻是一瞬間的事。
她明白,世間總有許多看起來“違背常理”的事情。
而這種事情放在非同一般的人物身上,也隻是尋常而已。
說是邀她用膳,似乎也確實隻是用膳而已。
石案上擺放了兩份餐食,卻是分別放在兩側,且每種餐食都特意分出了兩盤來。
按照漢人的規矩,是極少看見這種分餐製飲食的。
在這種情景下看見,難免讓師妃暄想到某種試探。
比如說…在餐食中放入某種毒物。
所以青衫少女並沒有直接坐下,而是溫聲問道:“尊駕既以真容示人,宴請賓客,難道在這之前不該對客人自報家門嗎?”
可男人先是漫不經心擊掌,然後嘿嘿冷笑道:“靜齋的門人,的確有幾分膽色!
“隻可惜,說錯了一件事!
“你可算不上是我的客人,隻是這裏的一個階下囚。”
“怎麼對待你,用什麼方式對待你,都隨我的想法而變!
“這些許飯食,在我眼中僅僅是對強者最基本的尊重,無關你出身何門何派,學識如何,容貌如何!
他也實在很有膽魄氣度。
就算師妃暄是他的階下囚,陽朔也不屑苛待一個自己認可的“強者”。
單純的武功強大,在他眼中其實算不上什麼強者。
既有武功,又有心性,還有師妃暄在瀕臨死亡之際爆發出來的求生意誌,表現出來的果決,如此才勉勉強強入他的眼。
算是一個可以被認同的強者。
江湖人,同樣也隻是人而已。
陽朔習慣操控人性的負麵,但他也喜歡觀賞人性裏最最本質的閃光點。
比如純粹的求生欲望,由那種欲望爆發出來的力量是無關好壞的。
隻是因為他們是人,是自私的生靈,因為求生者本能的想要活下去,所以自然而然就做出一些行為來。
從第一個人類誕生到今時今日,都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