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為了找到接近日月神教、打探消息的機會,還是兌現自己的承諾,厲寒這次衡陽城之行,都是去定了的。
兩年沒有迴來給外祖父祝壽,等給外祖父過了生辰,翌日厲寒拿了外祖父親自煉製的幾瓶九轉熊蛇丹,就縱馬往衡陽的方向疾馳而去。
踏日乃是汗血寶馬、世上難尋的名駒,厲寒快馬加鞭,沒有幾日便到了兩湖境內。
一日中午,行至一處田園鄉村,厲寒看這村子富庶,便想停下來買些飯食飲水之類的東西。
誰知那些在田間勞作、休息的漢子,亦或是來送飯做事的少女婦人見了有江湖人,哪怕厲寒生來有一副好相貌,除了少許年歲小的女子紅了臉,大多是煞白了一張臉,遠遠的躲開,長得越齊整的婦人越是如此。
至於漢子,脾氣不好的擺出警惕姿態來,性子弱一些的便露出既厭惡又害怕的神情來。
——這些反應也並非針對厲寒一人,而是針對所有江湖人的。
老百姓確實不是武林人士的對手,但他們一樣有喜怒哀樂,可以表現自己的排斥與不喜。
有些憤恨不是單純的理智就能夠克製住的。
厲寒最後走到了村中學堂前,學堂前坐了個穿著秀才文衫、雙鬢如霜的中年男人,男人的目光黯然呆滯,失了原本的神采,雖然還極力想要把自己打理整齊,可蓄起的胡須卻顯得枯亂,他的衣服也是皺巴巴的,頭發也沒梳好。
雖然活著,但這中年男人僅憑從前的精神與風骨在強撐,好比一具行屍走肉,也僅僅隻是活著罷了。
在發覺了厲寒以後,中年男人原本有些渙散的目光才凝聚了起來,而不是一個勁的發愣,他努力提起氣力問道:“是過路的少俠吧?這荒郊野外的也沒個打尖的地方,就進村來修整一二?”
歎了歎氣,他又道:“您別怪罪鄉親們,實在是近來發生了些惡事,讓他們防備上了江湖人…若不介意的話,就請在寒舍用午飯吧,但是等您休息好了,還是盡早離開吧…”
“不然鄉親們可能會做出些過激的事情來,反倒擾了您的清淨。”
這中年男人應是有秀才功名,且是村學社學之類的先生,可現下卻是這般失魂落魄、幾近於“了無生趣”的狀態,想來也多少與惡事有關,說不得這男子就是直接受害人。
雖然隻是在強打著精神,但中年男子還是強撐著拿了最好的東西來招待厲寒。
厲寒先是謝過,拿起那糕餅的時候卻嗅到了一絲煙火香燭的味道。
他又看了這素餅一眼,心知這是祭祀過逝者的東西。
但他沒有忌諱,也知道這中年人家裏出了事,恐怕這已是中年人能拿出最好的東西了。
在其他村民都防備外人的情況下,這中年人遭遇大禍,還能有禮有節,對陌生人施以善心,著實難得。
吃完糕餅,又裝了一酒袋的清水,厲寒留下了幾錢碎銀,便向中年秀才告辭了。
行到村外,看到有三個豆蔻少女圍在一起,往土堆上燒什麼,一邊哭泣。
厲寒直覺這和村子發生的惡事有關,便停了馬,放緩聲音問:“敢問幾位姑娘,我看村中對江湖人士很是戒備,近來可是有什麼通曉武藝的惡人來此搗亂了?”
他知道多半是已經見血了,還發生了慘絕人寰的事情,但卻不知是什麼人做的。
是山匪還是賊寇?亦或是殺性大的惡人?
而且對待這種受過驚嚇的小姑娘,說的太直白反倒可能引起她們的應激反應。
為首年紀稍微大一些的少女抽泣了一下,見他並不像壞人,便將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說了出來。
原來那中年秀才是這村中本地人,考上秀才便和自幼定親的醫女成了親。
可在成婚第三年,張秀才的妻子懷上雙胎,生產的時候沒有熬過,血崩去了。
自此張秀才就在村中教書,再沒有續弦,獨生撫養一對雙生女兒,如珠如寶般的對待,彌補女兒失去母親的遺憾。
雖有個秀才功名,但女兒長大以後,張秀才選夫婿托付也是合適便好,最重要的是可靠。
秦獵戶身手不凡,哪怕父母雙亡,家中貧寒,因他人好,張秀才一樣肯把大女兒許給他。
“毓秀姐與毓靈姐是我們這十裏八村頂頂美麗的姑娘了,烹飪縫補識文斷字沒有一樣不會的,又溫柔又賢惠,毓秀姐還快和秦獵戶成親,哪裏想到好好在河邊洗衣服,就在惡人一起擄走了…”
“嬸子嫂子們喊人去追去找,可哪裏還來得及…”
“找到破廟裏,就見…她們姐妹已給那高來高去的江湖人毀了…貞潔,秦獵戶想來是第一個聽見毓秀姐唿救,便給那江湖人拿刀砍死了。”
“村中還有七八條壯年漢子氣不過,要拿那江湖人見官,可他們哪裏是那惡人的對手,硬是不退便被打了個半死…不是當場死了,躺了三四天便也沒氣了,大夫來看都說不成…”
“毓秀姐在有力氣之後就自盡了…毓靈姐一直沒醒來,高燒不退,大夫來看了,但她也還是沒能醒來,在第二天夜裏去了。”
“夫子白發人送黑發人,原本準備的喜事也變白事,因村人多傳是張家姐妹容貌出眾又同進同出,就是引人去看的,才會出現這樣的禍事。”
“我們家人也都怕讓人說嘴,昨兒她們頭七也不準我們過來,所以今日家裏人管得不嚴,就過來燒些東西小姐妹,來送她們一程。”
厲寒近年來在東南一帶打殺海盜倭寇,已經見過了許許多多的人間慘劇,看遍人情冷暖,但聽得中原武林人士為自己快意就折磨迫害無辜的女子,殺了那麼些百姓,仍是感到胸中有熱血與怒火洶湧,久久不絕。
這張卡與其父親一般均是麵冷心熱、重情重義之人,逐而又問道:“諸位姑娘可知道那惡人的姓名?或者他的外表與穿著上有什麼特征麼?”
略年長的少女迴憶了一下:“我哥那時遠遠看到了那個惡人,他拿著把長刀,看著流裏流氣的,但又有些古怪與豪邁。”
“三四十歲的樣子…我爹爹是裏正,陪張夫子去報案的時候,聽人說官府也在懸賞那惡人,好像是叫做什麼獨行田什麼光的。”
萬裏獨行田伯光,真不愧做的是最最叫人唾棄看不起的采花大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