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師妃暄在昏睡之中,也曾朦朦朧朧感知到,一陣冷一陣熱,明明沒有身體動,可她卻感到身上泛起止不住的戰栗,後來身體深處則生出一點點熱意,直到彌漫全身,熱意融融。
這股熱氣在她體內升騰,將寒氣一點一點逼出體外。
她流了很多汗,這股冷汗將她的衣裳都浸濕了,鬢邊與脖頸處的頭發也黏在了她的肌膚上。
迷迷糊糊中,師妃暄感覺到好像有人脫了她的衣衫,用溫水給她擦拭身子,最後則是為她換了一身幹淨舒適的新衣裳。
她已沒有力氣為自己感到羞慚。
在人性命垂危的時候,哪還能有空閑去想那些有的沒的事情。
她甚至沒有力氣去想那個給自己換衣服的人是男人還是女人。
就算真有人打楊逍那樣的歪念頭,她也沒法阻止人家,當被豺狼虎豹咬一口就是了。
人們改變不了已經發生的事,再怎麼懊悔憤恨也隻能讓自己難受,背負昨日的壓力前往明朝的未來,繼而壓垮今夕的自己。
而對於當時的陽朔來說,他對這個所謂的靜齋仙子實在沒什麼別的想法,跟男女那點事更是沒有半點關係。
他很冷靜地審視著師妃暄的一係列自救舉動,尤其是師妃暄當機立斷,下狠手以特製銀針刺入自己要穴的舉動,讓他心中對這個女人的警惕又提高了一層。
一個聰明人不算難對付,一個聰明漂亮的女人在用不了武功的情況下,也隻是比普通女人多了些周旋的本事。
一個既聰明又沉得住氣,還很果斷狠辣的人,才是真正讓陽朔重視的對手。
不是每個人在明知道對自己武道前途有損的情況下,還對自己下那麼重的手。
花白鳳貪戀男歡女愛,希望別人能夠正視自己能力的同時,還保留了幾分小女兒家的天真,喜歡那些癡男怨女的故事。
琵琶公主則是臣服於人性的最好詮釋,凡是常人喜歡享受的東西,她都享受過,權力動物沉溺於權力,也習慣過玩弄權力的生活。
至於石秀雪,她從前是個心大的可愛姑娘,一向不知道同門師姐背後因為她缺心眼而產生的嫌棄。
是陽朔的手段,讓她“認識”到了什麼是塑料姐妹,認識到外人對她們三英四秀的對比,然後幫助她成為更好的自己。
但凡有所求,就難免讓人利用。
若所求利欲不多,那陽朔也會想辦法讓他們滋生出原本沒有的利欲來。
師妃暄此刻是在求生,陽朔在她身上能看到一種野火過境後都想掙紮著活下來的意誌。
既然打定主意,要在這女人心境上留下破綻,那陽朔就讓師妃暄真正感受到由死到生,從寒冷到溫暖如春,究竟是什麼樣子。
隻要她記住這一刻求生得生的感覺,就再也不能心無旁騖的做大事籌謀大業了。
所以他隻欣賞了一瞬師妃暄狼狽不堪的姿態,而後就並指成劍,一指點向這女人後心要穴。
明教武學的意境,便著重在日月二字上,陽朔能快速驅除陰寒真氣的秘訣,一來是日曜真氣有獨到之處,二來就是因為他內功修為遠超沈羈林的緣故。
他的真氣一進入師妃暄體內,就像一股溫暖的溫泉水流過原本漸漸要凍結的“石壁”,讓內腑洞天重新迴暖,脆弱的經脈也重新注入了一股活力,陰寒真氣在奇經八脈所凝結出的“桎梏”驟然消失,日曜真氣和煦如暖陽,由後心湧入四肢百骸、五髒六腑,原本有些凍傷的肌骨竟也恢複過來,重新變得白皙、健康。
但她這次內傷實在太重了,又拖延許久,陽朔更沒打算直接治好她,師妃暄一時半會還恢複不了什麼真氣,人也沒那麼快醒過來。
為了以防萬一,陽朔還命人喂了師妃暄軟筋散,而後才讓侍女給她洗漱換衣裳。
——對於一個尚且沒有臣服於他的敵人,可不值得讓陽朔手下的人受傷。
“現在給她先喂一碗參雞湯,等她醒了以後再拿些肉粥過去。”
陽朔簡單吩咐了侍女幾句,就離開了給師妃暄安排的房間。
——這女人是個大麻煩,陽朔雖然想要利用她,但也不得不承認,真正跟這種果斷機敏的女人相處,或許需要花費比自己預估更多的心力來周旋。
同時,他也看出來了。
這個女人某種意義上也是跟自己一樣的存在,一樣矛盾複雜。
雖然很想活下去,但求生隻是最基本的人欲而已。
如果那時候把師妃暄的命和她心中虛無縹緲的願景放在一起,她恐怕會心甘情願放棄自己的生命。
然而,沒有如果。
偉業會由千千萬萬人的犧牲而成功,天下大勢卻不會單純因為某一個人的犧牲而改變。
不說師妃暄連大宗師都不是,就算天下第一身死,也不可能改變這個世界。
玄衣金冠的少年漫步在陽光中,他眼中的神色如寒潭般深沉,在光芒中帶著瀲灩的矛盾,影子也拉得很長很長,正如他的心思那般詭譎,讓人難以琢磨。
‘這種人渴求的東西,往往是最難做到的。’
‘但是沒關係,隻要讓她認識到從前堅守的東西,相信的道理有錯,那離她改變實施心中大義的方式,也就不遠了。’
到那時候,師妃暄自然能夠為他所用。
人其實都是這樣複雜的,所以他們才是活生生的人。
………………
師妃暄求生得生,一碗人參雞湯灌下去以後,在昏沉間便出了一身大汗,而後就感覺身上為之一輕,漸漸睡去。
待她再醒來的時候,則是黃昏時分,豔美的餘暉透過明紙照進室內。
這是她近來看過最美妙的天光。
哪怕是黃昏的光景,哪怕身上依然沒有什麼力氣,但師妃暄依然覺得恍若隔世。
她低眉時臉上亦有幾分安然的笑意。
不論如何,她總算活下來了,沒有孤零零死在那處暗室裏。
雖然不知道下一刻會怎麼樣,但至少這一瞬她感到疲憊,還能躺在舒適的床榻上,蓋著柔軟的錦被,看一眼自然的天光。
比起那樣痛苦的死去,已然好上許多了。
誰也不知道未來會怎麼樣,她伸出手去摸照在榻邊的暉光,閉上眼睛,至少這一瞬是好的。
而戴著麵紗的侍女也早注意到她醒來了,傳話給守在外麵的同伴,讓外麵送些肉粥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