議論聲不大,卻清晰地飄進不遠處的趙梅耳中。
趙梅小小的,正彎著腰,背對著水井方向,在一個破舊的木盆裏仔細清洗著剛挖來的野菜。陽光勾勒出她小小而又單薄的側影,洗得發白的麻布衣裳緊貼著她的脊背。
她聽著村民們的議論,手指微微一頓,隨即更加用力地搓洗著手中的野菜,仿佛想把那些話語揉碎在水裏。
“他……他不會走的。”
她極小聲地呢喃,聲音輕得像一陣風,與其說是在反駁,不如說是在給自己打氣,帶著一種連自己都無法完全說服的、微弱的希冀。
就在這時——
“咳咳。”
一聲不大不小的咳嗽聲,突兀地在寂靜的村口響起。
這聲音,如同投入平靜湖麵的一顆石子,瞬間打破了原有的氛圍。
所有正在水井邊說話、打水、洗衣的村民,動作齊齊一僵。
他們幾乎是同時,循著聲音傳來的方向,唰地一下扭過頭。
河邊的趙梅,更是如同被針紮了一下,猛地直起身子,轉過頭來。
當看清來人時,所有人的表情,都經曆了一個極其相似且迅速的變化。
先是茫然。
然後是無法抑製的驚訝,眼睛一點點瞪大。
最後,是徹徹底底的、仿佛白日見鬼般的難以置信和愣怔!
“哐當!”
瘦老頭手裏的陶碗失手滑落,摔在井邊的青石上,碎成了幾片,清澈的井水灑了一地。
但他渾然不覺,隻是張大了嘴,渾濁的眼睛死死盯著那個緩步走來的人影。
“啊?!你……”
搓洗衣裳的婦人驚唿一聲,手裏的衣服也掉迴了水盆裏,濺起一片水花。
那兩個剛剛還在田埂邊斷定李慕白“跑了”的村民,此刻也聞聲跑了過來,看到李慕白,兩人臉上的表情簡直可以用“活見鬼”來形容,下巴都快掉到了地上,手指哆哆嗦嗦地指著他,半天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李……李……”
“是……是李神醫?”
“他……他沒跑?”
“我的老天爺!他竟然迴來了!”
“怎麼可能……被打成那樣……”
短暫的死寂之後,人群中爆發出嗡嗡的議論聲,充滿了震驚、疑惑和不可思議。每個人的臉上都寫滿了巨大的問號。
趙梅,整個人都僵在了原地。
她看著那個熟悉又似乎有些陌生的身影,一步步走近。
他臉上的淤青還在,步伐卻異常沉穩,眼神……眼神不再是之前的溫和與疏離,而是多了一種難以言喻的銳利和……堅定。
她的手不受控製地劇烈顫抖起來,剛剛仔細清洗幹淨的野菜,嘩啦一聲,全部從指縫滑落,散入渾濁的河水中,隨著水流慢慢漂遠。
她卻渾然不覺。
她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李慕白,那雙原本清澈明亮的眸子裏,瞬間湧上了狂喜、難以置信、還有一絲後怕和委屈交織的複雜水汽。
眼圈,迅速泛紅。
“你……你真的……迴來了?”
她的聲音帶著明顯的顫抖,幾乎不成調。
這幾天,村裏人無休止的議論和猜測,像一塊巨石壓在她心頭,讓她幾乎以為,那個如同流星般劃過她灰暗生活的外鄉人,真的就這樣消失了。
就在這時,一個略顯蒼老但中氣十足的聲音響起。
“李公子!”
趙長根聽到動靜,從遠處快步走了過來。
當他看到院子裏站著的李慕白時,這位見慣了風浪的老村長,也明顯愣住了,臉上寫滿了意外。
“李公子?你……你這是……什麼時候迴來的?”老趙快步上前,眼神先是驚喜,隨即立刻被濃濃的擔憂取代。
李慕白停下腳步,目光平靜地掃過麵前一張張寫滿震驚的臉。
他心裏清楚得很。
挨了打,賴以生存甚至被視為“仙家寶貝”的東西被搶走,按照這個時代的邏輯,他這個無根無憑的外鄉人,不連夜逃走才怪。趨利避害,明哲保身,這是刻在亂世生存法則裏的鐵律。
“我?”李慕白微微一笑,笑容不同於以往的溫和,帶著一種讓人捉摸不透的從容,“我隻是迴去取了點東西。”
他刻意模糊了“迴去”的地點和概念。
在這個時代,“迴去”通常意味著返迴家鄉或者某個落腳點。
沒人會想到,他所謂的“迴去”,是跨越了兩千多年的時空壁壘。
“取東西?”那個先前說他跑了的粗嗓門村民,此刻湊了上來,眼神裏充滿了毫不掩飾的懷疑和探究。
他伸長了脖子,試圖看清李慕白背後的背包,“啥東西啊?你那些亮晶晶的玩意兒,還有那些能治病的‘仙丹’,不是都被王虎那幫狗日的搶光了嗎?你還能去哪兒取?”
這種質疑,代表了在場大多數村民的心聲。
他們不相信,一個被打劫一空的外鄉人,還能憑空變出東西來。
趙梅快步走到李慕白身邊,低垂著眼瞼,小聲而急促地說:“李公子,您……您沒事就好。
王虎他們……他們拿走了您的東西和藥……都怪我,是我連累了您……”聲音帶著濃濃的愧疚和自責。
李慕白抬手,輕輕拍了拍趙梅的肩膀,示意她安心,動作自然而帶著安撫的力量。
然後,他轉過身,麵向所有圍觀的村民。
他的臉上,緩緩綻開一個笑容。
不再是之前那種客氣疏離的笑,也不是強裝鎮定的笑,而是一種充滿了自信,甚至帶著一絲……是的,一絲不易察覺的張揚和玩味的笑容。
“走?”他輕輕重複了一遍這個字,然後笑意更深,“為什麼要走?我還得在這兒混口飯吃呢。”語氣輕鬆得像是在談論天氣。
在所有人驚疑不定的目光中,他反手將背後的雙肩包取下,放在身前。
拉鏈拉開的聲音,在這個寂靜的時刻顯得格外清晰。
他隨手從裏麵掏出一個嶄新的、包裝完好的急救包,紅白相間的顏色在周圍一片灰撲撲的環境中顯得格外醒目。
“藥?”他語氣平淡,仿佛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哦,你說那些啊。他們拿走就拿走了,沒什麼大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