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這個長長的木槽，”他指向傾斜的木槽，“把翻車斜架在河邊，讓這木槽的下端伸進水裏。”


    “然後，”他用手指著那個手搖曲柄，“我們轉動這個搖把，搖把通過齒輪帶動這條‘龍骨’轉動。”


    他用手比劃著一個循環刮水的動作：“‘龍骨’轉起來，這些刮板就在木槽裏，像無數隻小手一樣，一板接一板地，把河裏的水，從低處往高處‘刮’！水被刮到木槽的頂端出口，自然就嘩啦啦流進咱們挖好的水渠裏，流到田裏去了！”


    老木匠們和趙長根聽得是眉頭緊鎖，雲裏霧裏，似懂非懂。什麼“刮”？水也能被刮上來？


    張大力這位鐵匠，卻似乎抓住了其中的關鍵。


    他不像木匠那樣隻關注木頭結構，反而對那個搖把如何帶動“龍骨”轉動，刮板如何在木槽裏嚴絲合縫地運行更感興趣。


    他湊得更近，手指在圖紙上標注的轉軸、鏈齒連接處反複摩挲，眉頭微蹙，像是在心算其中的力學傳遞和磨損問題。


    而一直安靜站在旁邊的張寶根，此刻眼睛瞪得溜圓！


    水……真的能被這樣“刮”上來？


    這個看起來笨笨的木頭怪物，居然能讓水“爬坡”？


    他完全被這個新奇的、顛覆了他認知的“玩具”給迷住了，腦海裏不斷想象著那木鏈轉動、水被帶上來的畫麵。


    “這……仙師……這法子……當真能行？”王老木匠還是覺得難以置信，這太違背常理了。


    “行不行，試試便知！”李慕白露出自信的笑容，“我已經把圖紙畫得盡可能詳細了。主體結構用木頭和竹子就能做。但有幾個地方，比如這個轉軸、鏈條的連接銷，還有刮板和水槽接觸的地方，要做到嚴密、耐磨，可能需要張師傅多費心，用好鐵打磨幾個關鍵的加固件或者軸套。”


    他把目光投向張大力。


    這位外表佝僂、沉默寡言的“老”鐵匠，此刻正全神貫注地研究著圖紙上那些標注著尺寸和公差，李慕白用這個時代能理解的方式標注的金屬部件連接點。


    李慕白知道，這看似簡單的木結構水車，其效率和壽命，很大程度上取決於這些傳動和密封部件的精度與強度。這正是考驗這位隱藏實力的鐵匠，真正手藝的時候。


    張大力緩緩抬起頭，布滿老繭的手指撚了撚圖紙的邊緣，迎上李慕白的目光。


    他沒有說什麼豪言壯語，隻是用那沙啞的、仿佛帶著風箱唿嘯聲的嗓音，低沉而有力地說道：“仙師……吩咐，老漢……盡力而為。”


    ——不到50歲的人已經可以自稱老漢了。


    張大力的聲音平淡，但那雙深陷的眼窩裏，卻透出一絲不易察覺的興奮和……戰意！


    這種全新的、結構精巧、充滿挑戰的活計，顯然點燃了他內心深處，那份沉寂已久、屬於頂尖匠人的驕傲與熱情！


    “好！”趙長根見狀，心中大定，當即一拍大腿，高聲道，“就這麼定了！造！必須造！需要什麼木材，多粗多長？需要什麼竹子，多韌多直？仙師您盡管開口！我這就安排人手，進山去砍！去選！保證給您挑最好的！”


    說幹就幹！


    趙長根這位雷厲風行的趙家村領頭人，立刻轉身，大手一揮，點齊了村裏最有經驗的幾個老獵戶和腳力最好的青壯，讓他們帶上斧頭、鋸子，拿上李慕白臨時畫出的對木材、竹子規格要求的草圖，浩浩蕩蕩地開進了後山。


    目標：尋找最適合製作翻車和水車（筒車）輪輻、葉片的良材！


    改良農具帶來的初步成功，像一劑強心針，徹底驅散了籠罩在趙家村上空的絕望和死氣。


    拿到新犁、新鋤頭、新鐮刀的村民，簡直把這些閃爍著金屬光澤的寶貝當成了傳家寶，幹活的勁頭空前高漲。以前磨磨蹭蹭一天才能開墾出來的荒地，現在半天就能搞定，而且質量還好得多！


    整個村莊的氛圍，一天一個樣。


    希望，不再是虛無縹緲的詞語，而是變成了實實在在的幹勁，變成了田地裏更深的犁溝，變成了夜晚祠堂裏傳出的陣陣討論聲。


    雖然識字班還沒正式開，但幾個識字的人已經開始互相之間討教知識了。


    新工具帶來的高效率，新種子播下的期盼，再加上水車和翻車這兩大“神物”的開工，讓整個趙家村都沉浸在一種緊張忙碌、熱火朝天，卻又充滿希望的“大幹快上”的氛圍之中。


    就連那些平日裏坐在牆根下曬太陽、眼神呆滯的老人，如今也拄著拐杖，顫巍巍地跑到河邊、工地旁看著，臉上多了不少紅暈和生氣。


    婦人們則主動承擔起後勤工作，送水送飯，縫補漿洗，讓男人們能心無旁騖地投入建設。


    趙家村，徹底變成了一個巨大的、喧囂的、充滿生命力的大工地！


    叮叮當當！


    那是張大力鐵匠鋪傳來的錘打聲，從清晨響到日暮，幾乎沒有停歇。


    爐火映紅了半邊天，煙囪裏冒出的黑煙，成了村子裏最醒目的標識。


    嘩啦啦！唰唰唰！


    那是木匠們在河邊平整出來的空地上，拉鋸、刨木的聲音。


    空氣中彌漫著鬆木、榆木、橡木等各種木材特有的清香，混合著泥土的芬芳，還有鐵匠鋪飄來的煙火味，以及男人們揮灑汗水時那股鹹濕、充滿力量的氣息。


    河流旁，被選作大型筒車安裝地點的岸邊，無疑是整個工地人氣最旺的地方。


    砍伐下來的原木，由青壯年和婦女們，喊著雄渾有力的號子，墊著滾木，用粗壯的杠桿，一點一點，艱難地從山林深處，運到河邊的指定位置。


    每挪動一步，都伴隨著震天的吶喊和圍觀人群的加油助威聲。


    老木匠王師傅，帶著他的兒子和幾個徒弟，成了木工場的核心。


    他們不再像以前那樣，憑著經驗和感覺估摸著幹活。


    現在，他們圍著一張鋪在簡易木桌上的、由李慕白繪製的、更加詳細精確的部件分解圖紙，時而激烈爭論，時而埋頭苦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