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四點,天光未亮,國家量子物理研究院a7實驗區已是燈火通明。
冰冷的金屬牆壁反射著指示燈幽幽的光芒,空氣中彌漫著儀器運行時特有的微弱臭氧味和一絲若有若無的咖啡香。
蘇牧站在龐大而精密的量子糾纏發生器前,深吸一口氣。
他那雙常年與數據和顯微鏡打交道的眼睛,此刻布滿了細密的血絲,卻依舊閃爍著謹慎與專注。
作為項目核心成員,今天,他將與團隊一起進行一項劃時代的實驗——“超距量子信息超光速同步傳輸”的最終驗證。
若成功,人類對宇宙的認知將被徹底顛覆。
“準備好了嗎,蘇牧?”柔和的女聲從身後傳來。
顧清歡,這位才華橫溢的助手,也是蘇牧為數不多的好友,端著兩杯熱氣騰騰的合成咖啡走來,遞給他一杯。
她栗色的短發幹淨利落,眼神中帶著一如既往的信任與鼓勵。
“嗯。”蘇牧接過咖啡,抿了一口,苦澀而滾燙的液體瞬間驅散了些許倦意,“所有參數都已校對完畢,就等李教授的指令了。”
“我說蘇大研究員,你能不能別每次都這麼嚴肅?”一個略帶調侃的聲音插了進來。
張琳,團隊裏的另一位研究員,抱著雙臂倚在控製臺旁,臉上帶著慣有的懷疑神色,“不過是重複了上百次的基礎測試,搞得跟要發射火箭一樣。依我看,量子糾纏這玩意兒,吹得神乎其神,誰知道是不是又一個理論陷阱。”
蘇牧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卻沒有反駁。
張琳的懷疑主義在研究院裏是出了名的,但他的業務能力確實過硬。
“張琳,保持專業。”顧清歡輕輕提醒了一句,隨後對蘇牧露出一個安心的笑容,“別理他,我們都相信你的判斷。”
這時,實驗區厚重的合金門無聲滑開,一位精神矍鑠的老者走了進來。
他便是蘇牧的導師,李維斯教授,量子物理領域的泰山北鬥,此刻眼中閃爍著難以抑製的興奮:“各位,萬事俱備了?”
“是的,教授!”蘇牧和顧清歡齊聲應道。
李維斯教授目光掃過巨大的球形發生器,以及連接其上的無數光纜和冷卻管,滿意地點點頭:“很好。記住,我們正在觸摸宇宙最深層的奧秘。無論結果如何,這都將是人類邁出的一大步。蘇牧,你是主控,開始吧!”
蘇牧深吸一口氣,走到主控製臺前,手指在虛擬鍵盤上飛快舞動。
各項指示燈由黃轉綠,發生器核心傳來低沉而富有韻律的嗡鳴,仿佛一頭沉睡的巨獸正在蘇醒。
“能量注入開始,百分之十……三十……七十……”顧清歡緊盯著數據流,沉穩地報數。
“糾纏粒子對生成穩定,目標信道已鎖定。”張琳雖然嘴上不饒人,操作起來卻一絲不茍。
“加大功率,準備進行信息躍遷!”蘇牧沉聲道,額角滲出了細密的汗珠。
就在他準備按下最後一個確認指令時,異變陡生!
“警報!警報!量子糾纏發生器核心溫度異常飆升!”刺耳的警報聲驟然撕裂了實驗室的寧靜。
顯示屏上的數據流瞬間變成一片混亂的紅色曲線,如同失控的野馬。
“怎麼迴事?”李維斯教授臉色一變。
“不明幹擾!發生器內部出現高能反應!”張琳的聲音也帶上了一絲慌亂。
“穩住!蘇牧,嚐試手動降頻!”顧清歡急切地喊道。
蘇牧瞳孔猛縮,雙手飛快地操作,試圖奪迴控製權。
然而,那股源自發生器核心的狂暴能量仿佛有了生命,一股無形卻磅礴的力量瞬間從儀器中噴湧而出,將他整個人包裹!
他感覺自己的身體像是被扔進了一個高速旋轉的洗衣機,天旋地轉,五髒六腑都在翻騰。
緊接著,一股難以言喻的吸力從眉心傳來,仿佛要將他的靈魂都抽離出去。
“呃啊——!”蘇牧發出一聲痛苦的悶哼,眼前猛地一黑,徹底失去了意識。
不知過了多久,或許是一瞬,或許是永恆。
蘇牧的意識在一片混沌中緩緩蘇醒。
他感覺不到自己的身體,隻有無盡的黑暗和冰冷。
突然,一幅畫麵毫無征兆地闖入他的“視野”——
金戈鐵馬,血氣衝天。
他身披殘破甲胄,手持斷裂長劍,站在屍山血海之中,仰天悲嘯。
耳邊是震天的喊殺聲,鼻腔裏充斥著濃鬱的血腥與焦土的氣味。
那份絕望與不甘,如同親身經曆般烙印在他的感知中。
畫麵一閃而逝。
緊接著,是另一番景象。
他身著銀白色宇航服,坐在龐大星際戰艦的艦長席上,眼前是瑰麗而危險的蟲洞旋渦。
冰冷的宇宙射線穿透舷窗,帶來輕微的刺痛感。
命令通過神經連接直接下達,龐大的艦隊如臂使指,穿越未知的星域。
那份掌控一切的豪情與探索未知的渴望,同樣真實得可怕。
隨後,是煙霧繚繞的古觀,他手掐法訣,引動天地元氣,對抗末法時代的劫難……
畫麵切換,變成了閃耀著高科技光芒的都市,他將自己的肉體改造成冰冷的機械,追求永恆的飛升……
一幕幕,一段段,匪夷所思,卻又無比真實的“記憶”碎片,如同決堤的洪水般衝擊著他的認知。
劍客的悍勇,艦長的沉穩,修士的執著,飛升者的漠然……無數種截然不同的人生,無數個迥異的身份,此刻都以第一視角在他腦海中輪番上演。
“我是誰……我在哪裏……”蘇牧感到前所未有的驚恐與迷茫。
這些畫麵,這些“記憶”,如此陌生,卻又帶著一種源自靈魂深處的熟悉感。
“蘇牧!蘇牧!你醒醒!”
焦急的唿喚聲將他從無邊幻象中拉扯出來。
蘇牧猛地睜開眼睛,刺眼的燈光讓他一時間難以適應。
他發現自己躺在實驗室的醫療床上,顧清歡和李維斯教授正一臉關切地看著他。
張琳則站在稍遠的地方,眉頭緊鎖。
“我……我怎麼了?”蘇牧的聲音有些沙啞,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額頭,那裏沒有任何異樣,但腦海中那些翻騰的畫麵卻清晰無比。
“你剛才突然暈倒了。”顧清歡扶著他坐起來,遞過一杯溫水,“發生器超載,引發了小規模的能量泄露,你離得最近,受到了衝擊。”
“能量泄露?”蘇牧環顧四周,實驗室已經恢複了平靜,隻有空氣中還殘留著一絲焦糊味。
那臺量子糾纏發生器此刻靜默無聲,仿佛什麼都沒發生過。
“是的,初步判斷是空間參數設置上出現了微小的計算偏差,在高維擾動下被急劇放大了。”李維斯教授沉吟道,“幸好緊急斷電及時,沒有造成更大的破壞。你感覺怎麼樣?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蘇牧搖了搖頭,除了腦袋還有些發沉,身體並無大礙。
但他知道,事情絕沒有那麼簡單。
那些“記憶”,絕不是幻覺。
“蘇牧,你沒事吧?剛才你那樣子,跟丟了魂似的。”張琳走了過來,語氣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是不是最近壓力太大了?要不休個假?”
蘇牧心中一凜。
他知道張琳的懷疑並非空穴來風,自己剛才的表現一定很古怪。
那些“記憶”太過驚世駭俗,在沒有弄清楚之前,絕不能透露分毫。
“可能……是太累了,有點低血糖。”蘇牧勉強擠出一個笑容,試圖掩飾。
“先送蘇牧迴去休息吧。”李維斯教授發話了,“實驗暫時中止,我們需要重新評估風險。”
迴到公寓,蘇牧將自己重重摔在床上。
他閉上眼睛,那些畫麵再次浮現,清晰依舊。
他嚐試集中精神,想要“迴放”某個特定的片段,卻發現那些畫麵如同不受控製的影片,隨機閃爍。
難道……我瘋了?
這個念頭讓他不寒而栗。
接下來的幾天,蘇牧表麵上恢複了正常工作,參與事故調查和數據分析,暗地裏卻在悄悄觀察自己的變化。
他發現那些“記憶”碎片出現的頻率越來越高,內容也越來越駁雜。
有時是在處理數據時,眼前會突然閃過古代戰場上箭矢破空的軌跡;有時是在食堂吃飯,又會“看到”自己在某個星際港口品嚐奇異的外星食物。
這些突如其來的“幻視”讓他心力交瘁,也讓他在同事麵前越發小心翼翼。
尤其是張琳,似乎總在有意無意地觀察他,那懷疑的目光像針一樣刺在他背上。
蘇牧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無助。
這天下午,蘇牧正在協助顧清歡調試一臺備用的小型量子傳感器。
他低頭檢查線路,腦海中突兀地閃過一個畫麵:三秒後,顧清歡左手邊那臺高精度粒子分析儀的電源接口會因為老化而迸出火花,火花將引燃旁邊一小堆廢棄的絕緣紙。
幾乎是本能反應,蘇牧猛地抬頭,在顧清歡和張琳(他恰好路過)錯愕的目光中,一個箭步衝過去,一把抓起那堆絕緣紙,同時大喊:“清歡,小心電源!”
話音未落,“啪”的一聲輕響,粒子分析儀的電源接口處果然迸射出一星細小的電火花,正好落在蘇牧剛剛拿開絕緣紙的位置。
顧清歡嚇了一跳,隨即拍了拍胸口:“好險!蘇牧,謝謝你!你怎麼知道……”
張琳狐疑地看著蘇牧:“喂,蘇牧,你這是未卜先知啊?反應也太快了吧?”
蘇牧心髒怦怦直跳,強作鎮定地解釋:“我……我剛才好像聞到了一點焦糊味,而且那個接口看起來確實有點舊了,下意識的反應。”這個解釋連他自己都覺得牽強。
張琳撇了撇嘴,沒再說什麼,但眼神中的懷疑更濃了。
顧清歡則更多的是感激和一絲好奇。
就在這時,一直站在不遠處觀察著什麼的李維斯教授緩緩走了過來,他推了推眼鏡,目光深邃地看著蘇牧:“蘇牧,你剛才……是預感到了?”
蘇牧心中咯噔一下,李維斯教授的眼神仿佛能看穿一切。
他避開教授的目光,含糊道:“巧合吧,教授。我隻是……正好注意到了。”
李維斯教授沒有追問,隻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後轉向其他人:“看來實驗室的安全規程需要再加強一下了。這件事也提醒我們,任何微小的隱患都不能忽視。”
眾人散去後,蘇牧獨自留在原地,手心微微出汗。
那雙眼睛,那匪夷所思的“記憶”與預感,正將他拖向一個未知的深淵,或者說……一個全新的起點。
他必須弄清楚,自己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