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像浸了水的棉絮,裹住蘇牧的每一寸神經。
他能清晰數出顧清歡義肢關節處傳來的震動頻率——三短一長,是她緊張時的習慣性電流脈衝。
上迴在粒子對撞機失控現場,她也是這樣,用義肢攥住他手腕傳遞信號,說\"別怕,我在\"。
\"他們可能用了熱成像疊加。\"蘇牧的聲音壓得比唿吸還輕,後頸輪迴眼的灼痛順著脊椎竄到太陽穴,\"剛才那三個黑製服,耳後電極和林浩的一樣...林浩上周還說要請我喝他老家的雲霧茶。\"
顧清歡的義肢突然收緊,金屬指節抵著他掌心的繭,溫度燙得反常。\"蘇牧,\"她的唿吸掃過他耳垂,帶著實驗室咖啡的苦香,\"我的義眼檢測到通風管道有輕微震動,頻率是...每分鍾七十二次。\"
七十二次——正常成年男性的心跳頻率。
蘇牧的瞳孔在黑暗中微微收縮。
他想起三天前在資料室翻到的舊檔案:天命係統清除者的生理特征記錄裏,有一項是\"強製維持人類生命體征\"。
\"光束!\"顧清歡的義肢突然彈出微型探照燈,昏黃光斑裏,一道更微弱的光正從走廊盡頭搖晃著接近。
那光像浸了水的螢火蟲,在金屬牆麵投下扭曲的影子,連帶腳步聲也變得虛浮,像是踩在棉花上。
蘇牧的輪迴眼突然發燙,記憶碎片如針錐刺來——某個暴雨夜的老宅,他抱著受傷的劍客徒弟,用竹片挑亮油燈時,燈芯也是這樣忽明忽暗。\"別動。\"他按住顧清歡要摸腰間電擊器的手,\"那光...沒有機械冷感。\"
光束停在五步外,光暈裏露出張勇蒼白的臉。
這個平時總縮在後勤部修儀器的中年男人,此刻額角掛著血珠,工牌歪在鎖骨處,手電筒的光在兩人臉上晃了兩晃,才啞著嗓子喊:\"蘇博士!
顧小姐!\"他踉蹌兩步,褲腳沾著暗紅色的汙漬,\"快跟我走,他們在啟動量子錨定,這層樓五分鍾後就會被抹除!\"
顧清歡的義眼閃過幽藍的光,是在掃描張勇的生命體征。\"心率112,血壓150\/95,體溫37.8。\"她低聲說,\"符合應激狀態下的生理數據。\"
蘇牧的手指無意識摩挲著口袋裏的芯片,那是剛才從控製臺搶來的,還帶著金屬餘溫。\"你怎麼找到我們的?\"他問,聲音像繃緊的琴弦。
\"上次您教我調量子糾纏器參數時,\"張勇喘著氣,手電筒在掌心轉了個圈,光束掃過牆角的滅火器箱——那裏有個指甲蓋大小的銀色標記,是蘇牧上周新研發的定位芯片,\"我偷偷在您實驗室的咖啡杯底貼了追蹤器。\"他扯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想著萬一哪天...能派上用場。\"
顧清歡的義肢鬆開了蘇牧的手。
她彎腰撿起地上的芯片,金屬指節在黑暗中泛著冷光:\"帶路。\"
三人貓著腰穿過三條通風管道,張勇的手電筒始終壓得很低,光束隻夠照亮腳邊半米。
蘇牧能聽見自己的鞋底蹭過金屬地麵的沙沙聲,還有顧清歡義肢關節的細微嗡鳴。
直到張勇突然停住,用手電筒敲了敲牆麵某處——一塊菱形金屬板無聲滑開,露出個僅容一人通過的暗門。
\"這是08年實驗室擴建時的緊急避難所。\"張勇當先鑽進去,轉身拉蘇牧時,蘇牧觸到他掌心的老繭,和後勤部那些總摸扳手的技術員一模一樣,\"當年防核爆用的,後來係統升級就封了,隻有我們這些老維修知道。\"
暗門閉合的瞬間,外界的金屬撞擊聲突然被隔絕,像有人猛地捂住了耳朵。
顧清歡的義肢彈出紫外線燈,掃過整個空間:不足十平米的房間,靠牆擺著三排金屬櫃,櫃頂落著薄灰,牆角堆著幾箱壓縮餅幹,包裝上的生產日期是2097年。
\"安全。\"她簡短說,義眼的藍光熄滅,\"輻射值正常,空氣循環係統還能用。\"
蘇牧立刻摸出芯片,插在顧清歡義肢的接口上。
數據流順著她手臂的金屬紋路爬上來,在兩人之間形成淡藍色的全息投影——是天命係統的核心算法圖,無數光鏈交織成網,其中一條特別醒目的紅線標注著:\"死亡觸發輪迴眼進化閾值97%。\"
\"97%...\"蘇牧的喉嚨發緊,記憶裏閃過二十七個不同的死亡場景:被劍客的劍刺穿心髒時,他看見輪迴眼閃過12%;星際戰艦爆炸時,瞳孔裏跳動著45%;末法時代被雷劫劈碎元嬰時,數字跳到89%。
原來每一次死亡,都是係統在給這雙眼睛\"充能\"。
\"要幹擾這個係統,\"他的指尖懸在全息投影上,數據流在他掌心投下細碎的光斑,\"需要在量子糾纏態最不穩定的節點,用反向糾纏波衝擊核心算法。\"他抬頭看向顧清歡,眼底映著藍光,\"但節點出現的時間隻有0.3秒,誤差超過0.01秒,整個地下三層都會被坍縮的宇宙泡吞噬。\"
顧清歡的義肢在金屬櫃上敲出清脆的節奏,那是她思考時的習慣。\"我可以用義肢的粒子加速器調整頻率,\"她說,\"但需要至少三個同步器。\"她頓了頓,看向張勇,\"你知道哪裏能弄到?\"
張勇正蹲在牆角拆壓縮餅幹,聞言手一抖,餅幹碎撒了一地:\"同步器...後勤部倉庫有三個備用的,不過現在那裏肯定被清道夫守住了。\"他抬頭時,臉上沾著餅幹屑,\"要不我去?\"
\"不行。\"蘇牧和顧清歡同時說。
蘇牧揉了揉發漲的太陽穴:\"你之前說他們在啟動量子錨定,時間不夠了。\"
顧清歡已經掏出通訊器,指尖在全息鍵盤上翻飛。\"我聯係王教授,他實驗室有備用同步器...\"話音未落,通訊器裏傳來機械音:\"您撥打的用戶已開啟防幹擾模式。\"她又按了幾個號碼,\"李工?
陳博士?\"每一個都是忙音,最後那個接通的年輕女聲帶著哭腔:\"顧姐,我爸媽還在係統管轄的養老區...對不起。\"
通訊器\"啪\"地摔在金屬櫃上。
顧清歡轉身時,蘇牧看見她眼眶泛紅,義肢的溫度比剛才更高了,幾乎要燙穿袖口。\"沒關係,\"他走過去,輕輕碰了碰她義肢的手背,\"我們還有...\"
話音戛然而止。
房間中央突然泛起漣漪,像投入石子的水麵。
一個半透明的身影從中走出——是個穿月白劍袍的男人,腰間懸著鏽跡斑斑的鐵劍,發梢還沾著未幹的血珠。
他抬眼時,蘇牧後頸的輪迴眼突然炸開劇痛,記憶碎片如潮水湧來:他曾是這個劍客的徒弟,在劍塚裏替他擋過致命一劍,死時聽見他說\"阿牧,替我看看外麵的世界\"。
\"趙雲。\"蘇牧啞聲說。
劍客的目光掃過三人,最後落在蘇牧臉上。
他的聲音像古劍出鞘,帶著千年霜雪的冷:\"我聽見你在輪迴裏的唿喚。\"他抬手,鐵劍嗡鳴著脫離劍鞘,在半空劃出銀色光痕,\"需要我做什麼?\"
顧清歡的義肢緩緩抬起來,指尖懸在即將觸碰到劍客的位置又放下。
她轉頭看向蘇牧,眼裏有他從未見過的光芒:\"蘇牧,我們有盟友了。\"
蘇牧摸了摸後頸發燙的輪迴眼,突然笑了。
他撿起地上的通訊器,把趙雲的身影也框進全息投影裏。
數據流在他們之間流轉,像一張正在編織的網。
\"還差最後一步。\"他說,目光掃過趙雲腰間的鐵劍,掃過顧清歡泛著冷光的義肢,最後落在張勇撿餅幹的背影上。
黑暗中,某種滾燙的東西在他胸口翻湧,比輪迴眼的灼痛更強烈。
但更猛烈的風暴,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