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州府衙燭火搖曳。陳用賓握著辭呈的手微微發顫,羊皮紙上墨跡未幹,卻被突然闖入的腳步聲驚得歪斜。
“大人這是要自斷前程?”
徐道拄著棗木拐杖撞開屏風,粗麻長衫下擺沾著夜露,跛足重重碾過青磚,發出沉悶的“篤篤”聲。
徐道是秀才出身,字鼎新。少年時上山摔斷了腿,命是保住了,可走路一瘸一拐,斷了科舉這條路。
明朝為確保官員具備基本履職能力,規定“篤廢疾者”等殘疾人不得參加科舉,鄉試作為科舉的重要環節,自然也遵循這一規定。
此外,明代鄉試對參試者的身份、職業和家庭背景等有嚴格限製。法律明確規定賤民(如奴婢、倡優、隸卒)及其後代三代內,犯“十惡”者及其三代內親屬,罪犯本人,守孝27個月內的人,和尚、道士(需還俗後方可報考)等均不得參加科舉。
這位瘸腿幕僚素來沉穩,此刻卻雙目通紅,拐杖頂端的青銅螭紋撞在案幾上,震得茶盞裏的普洱泛起漣漪。
陳用賓霍然起身。“鼎新兄何出此言?”
徐道反手閂上門,瘸腿重重壓在太師椅扶手上,發出吱呀一聲。他從袖中抽出一卷泛黃的輿圖,朱砂圈點的南洋群島間,密密麻麻標注著新建的港口與商路,宛如一張正在收緊的巨網。
“大人可知太子背後何人?”
他壓低聲音,吐字如淬毒的銀針,“短短兩年,夷人盤踞的荒島竟建起石城,商船桅桿遮天蔽日——這等手段,豈是尋常商賈能為之?”
陳用賓撚著胡須的手指頓住。他想起半月前接到的密報,臺灣島新設的“市易局”截走九成的南洋關稅,整個南洋沒掛蕭家的令旗根本就出不了海!
“你是說……”陳用賓喉結滾動。
徐道突然劇烈咳嗽起來,指節因用力而發白:“大人,建州女真虎視眈眈,朝廷大軍的敗報遲早會傳來。到那時,朝廷大軍困在遼東,江南漕運若被截斷……”
“不可能?區區女真,朝廷二十萬天兵如何會敗?”陳用賓覺得不可能。
“大人,他們分兵五路,各不相通。蕭大亨輕敵冒進,卑職認為必敗無疑!”
窗外傳來更夫梆子聲,驚起夜梟淒厲的啼叫,陳用賓的後背都被冷汗打濕了!
“大人,這辭呈遞上去,不過是棄子罷了。”
徐道瘸著腿繞到書案另一側,燭火在他臉上投下深淺不一的陰影,“與其被朝廷當作替罪羊,何不……”他頓了頓,將拐杖重重杵在標注著東番島的輿圖上,“轉投明主?太子廣納賢才,正缺大人這樣熟悉西南軍政的肱骨!”
陳用賓渾身一震:“你是說……投靠太子?”
徐道突然壓低聲音:“大人可還記得汪直?當年他據五島便可攪動東南。如今蕭如薰掌控南洋,錢糧、火器、戰艦一應俱全,若能輔佐他成就霸業……”他眼中閃過一絲狂熱,“大人與我,便是開疆功臣!”
屋內陷入死寂,唯有銅爐裏的炭灰簌簌掉落。陳用賓盯著輿圖上蜿蜒的海岸線,恍惚間看到千帆競發的船隊,蕭如薰站在旗艦甲板上,身後是飄揚的“蕭”字大旗。他握緊拳頭,指節泛白:“可我們如何取信於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