翡翠色的光柱光芒還未完全褪去,星流中殘留的青銅微粒如被驚動的螢火蟲,輕輕浮動著。一艘青銅方舟靜靜懸浮在這片曆經劫難後的寧靜星空中,方舟的甲板上一片狼藉——枯萎的青銅藤蔓碎片堆積得像小山一樣,艦體表麵留著被纏繞擠壓出的深深凹痕,還有被腐蝕後的焦黑痕跡。空氣中混合著金屬生鏽的刺鼻氣味、星泉蒸發的清爽氣息,以及一種難以言說的冰冷感覺。
白素商跪在冰冷的甲板上,雙臂還保持著剛才徒勞地想要抱住什麼的姿勢,手指因為用力過度而變得煞白,還微微顫抖著。她的目光穿過稀薄的星塵,緊緊地鎖定在遠方——一個被柔韌的青銅星藤層層包裹著的小小身影,它就像一個巨大的繭蛹,懸浮在星流之中。青銅星藤閃爍著柔和的星光,輕柔地纏繞、收攏,把素商00號幼小的身體嚴嚴實實地裹在裏麵,隻能隱隱約約看到一個模糊的輪廓。這個“繭蛹”正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牽引著,朝著星流深處那神秘的永恆泉眼羅盤的方向,緩慢卻堅定地沉去。每一次輕微的移動,都像一把沉重的錘子,一下又一下地敲打著白素商的心。
“素商…” 一聲微弱而破碎的唿喊從她幹涸的唇間溢出,還帶著些許血絲。她努力想要撐起身體,背後骨翼殘損的部分發出令人揪心的摩擦聲響。特殊的力量在她體內翻湧,不再如之前那般激烈憤怒,反倒像是即將走向生命盡頭的母獸發出的絕望哀嚎。
她清楚地看到,在那繭蛹的深處,女兒眉心月牙形狀印記的位置,正散發著一種穩定、純淨,卻毫無情感溫度的翠綠色光芒。那光芒,仿佛蘊含著某種神秘而不可違逆的秩序,是一種超越凡俗認知的規則力量,而這光芒正一點點剝離她女兒作為人類的核心特質。
林少陽腳步踉蹌地從艦橋衝了出來,覆蓋在左眼上的翠綠色晶體膜已經完全破碎脫落,露出了下麵新生長出的眼球。這眼球既沒有機械的那種冰冷質感,也不是純粹菌絲的柔軟模樣,而是呈現出一種奇特的、布滿細密星紋的鮮活結構,宛如一顆包裹著星雲的種子。
此刻,這顆如種子般的眼睛劇烈地顫動著,瞳孔深處映照出青銅繭蛹緩緩下沉的軌跡,還有繭蛹內部那超越人類理解、浩瀚磅礴的力量洪流。他仿佛能看到更深處的景象:無數由純粹神秘法則構成的“絲線”,從一個神秘羅盤的核心延伸而出,無視空間的阻隔,通過素商眉心的月牙印記,深深刺入她的意識深處,貪婪地汲取、同化著她作為一個獨立個體最後的獨特意識。這種連接比之前遇到的規則束縛更加隱蔽,也更加致命,就像是一場看似溫柔卻無法逃脫的獻祭,是一種超自然力量的寄生!
“它在侵蝕她……通過那個痂……” 林少陽的聲音沙啞得好似砂紙摩挲,左眼溢出帶著奇異光芒與血絲的液體,順著臉頰緩緩滑落,傳來陣陣灼燒般的痛感。“泉眼……需要她作為降臨的載體……那繭……既是神壇……也是絕境!”
楚明夷吐出一口帶血的唾沫,擦拭了一下臉上被青銅碎片劃出的血痕。他抬起由菌絲組成的右手義肢,那枚已耗盡力量的茄果早已枯萎掉落,隻在末端留下一個焦黑的痕跡,隱隱作痛。他看了看陷入絕望的白素商,又瞧了瞧左眼溢血、模樣淒慘的林少陽,最後將目光投向星流深處那個安靜懸浮、臍痕處光芒柔和閃爍的菌絲嬰兒。荒謬之感與徹骨的恐懼交織在一起,緊緊攫住了他。
“這算什麼事兒?”他低聲自語,仿佛在向這片冰冷的星穹發問,“這新紀元所謂的神,難道真要靠吸食小姑娘的精氣開啟時代?” 他猛地一拳砸向身旁一根尚未完全枯萎的粗壯青銅藤蔓殘體,發出沉悶的聲響。“老子才不管你什麼泉眼母神!強行掠奪他人就是不行!少陽!還有辦法沒?”
林少陽的左眼痛苦地轉動著,視線艱難地從素商被包裹著的類似繭蛹的物體上移開,落在楚明夷擊中的那截藤蔓上。藤蔓表麵殘留著一些特殊的紋路,在光芒的餘暉下,這些紋路正加速消散,不過仍殘留著一股冰冷且獨特的氣息。他的腦中突然閃過一道靈感的火花!
“規則…強製的力量…” 他聲音嘶啞地說道,染血的左眼猛地閃爍出光芒,“關鍵所在…也在運用‘規則’!它利用某種核心的‘原理’…強製她成為容納之物!要對抗這種強製…唯有…更原始、更根本的‘力量’!” 他的目光銳利如鷹隼,掃過白素商,最終落在她背後那對殘破不堪、還殘留著特殊血液的骨翼上。“這特殊的血!白素商!你的血…是生命誕生初始最本真、最強大的‘生機之力’!是打破常規的力量!是…‘逆轉之力’!”
“逆轉之力?” 白素商茫然地抬起頭,眼中原本如死水般的絕望被這聲唿喊撕開了一道裂縫。逆轉…意味著逆流而上…意味著改變既定的命運…逆轉…奪迴!
“用你的血!切斷那連接!把素商…‘逆轉’迴來!” 林少陽幾乎是吼著說出這句話,左眼因為過度的思索和激動而閃爍不停,血淚也流淌得更急了。
“切斷…怎麼切?” 白素商看著自己顫抖的雙手,指尖還殘留著想要抓住女兒卻隻碰到冰冷顆粒的感覺。那包裹著素商的物體在遠處,隔著仿佛無法跨越的距離。
“用你的‘針’!” 一個虛弱卻異常清晰的聲音傳來。蘇玉衡在楚明夷的攙扶下,艱難地讓自己站直。她腹部那塊胎記滾燙發熱,隔著衣物透出隱隱約約的翡翠色光暈,好似裏麵藏著一個小小的、充滿憤怒的生命在躁動。她抬起手,指尖顫抖著,指向白素商背後那對殘破不堪的骨翼,那翼骨十分嶙峋,邊緣銳利得如同刀刃一般。“你的骨…就是你的針!巫鹹聖女…擁有縫天補地之力的骨針!”
白素商渾身劇烈地顫抖起來,她猛地轉過頭看向自己背後。曾經那對華麗無比、象征著力量與庇護的骨翼,如今隻剩下斷裂的根部和幾根尖銳的殘骨,上麵還沾染著她自己尚未幹涸的暗金色血液,這血液中蘊藏著古老的巫鹹力量。骨與血,此刻就如同針與線,似乎蘊含著縫補或是撕裂一切的神秘力量。
剎那間,希望如同強烈的力量,注入她那瀕臨絕望的內心。她眼中原本熄滅的光焰瞬間重新燃起,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熾烈、瘋狂。這已不是理性的希望,而是如同母獸被逼到絕境後,不惜耗盡自身也要奪迴幼崽的那種最原始、最強烈的執念。
“啊——!” 一聲尖銳的唿喊打破了星流的寂靜。白素商猛地弓起身體,雙手迅速反扣,緊緊抓住背後一根最為粗壯、最為鋒利的翼骨殘根。她沒有絲毫的猶豫,體內的巫鹹之血徹底沸騰起來,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強大力量。
哢嚓!
一陣令人不適的骨骼斷裂聲清晰傳來!她竟硬生生地從脊背的連接處,將自己的一根翼骨連血帶肉地掰斷、抽出!
鮮血瞬間湧出,很快染紅了她破舊的衣裙和腳下的甲板。劇痛讓她眼前一陣發黑,身體劇烈晃動,險些跌倒。但她緊咬著下唇,血絲從嘴角溢出,頑強地支撐著自己。她雙手緊緊握著那根沾滿自身血肉、足有半臂長的白骨刺,骨刺尖端還滴著溫熱的血液。此刻,這根骨刺,就是她的針!她以骨為針,以自己的生命為絲線,開啟這場決絕的抗爭!
“素商——!娘來了——!” 她仰天嘶吼,聲音幾近沙啞,每一個字都飽含著作為母親的深情與決絕。她不再眺望那遙遠的繭蛹,而是將全部的精神、所有燃燒的生命力、以及身為母親的不甘與瘋狂,都傾注進手中的骨針!血液在骨針上緩緩流淌,仿佛被激活的神秘印記,散發出一股衝破束縛、挑戰命運的強大力量!
她猛地將骨針高高舉過頭頂,朝著素商00號繭蛹所在的方向,那感知中冰冷法則藤蔓最核心的連接之處——並非繭蛹本身,而是那穿透虛無、連接著泉眼羅盤與素商眉心月牙痂的無形紐帶——狠狠刺去!這不是普通的物理穿刺,而是一場以意誌、血脈為武器,以生命為代價的逆命之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