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看著未打開的包裝的茯苓糕,有些意動。
前些日子有丫鬟送來了茯苓糕,說的是:“三爺給太太的孝心。”
近些日子又送來了加了草烏馬蹄糕,依舊是“孝心”。
天氣漸熱,這次送來的是花生奶酪,還是“孝心”。
她一直沒動,就放在那,不吃,也不扔。
不吃,是因為端著架子,心裏別扭。
不扔,是因為她不是聽不見外麵的人在說什麼。
她本來以為外頭那些風(fēng)言風(fēng)語能過去。
但是卻沒想到大有愈演愈烈的架勢。
再加上賈政這幾天都沒來過。
她的心裏終究還是有些慌亂。
由丫鬟給她披上衣服,她緩緩的向後院走去。
沒走幾步,就聽到有婆子嘀咕。
她緩了步子,隱去聲音,小心聽著。
“我看那事多半是真的。”
“怎麼說?”
“她要是心裏沒鬼?如何不吃三爺送來的東西?”
“三爺也是真孝順啊,都這樣了,還給太太孝敬吃的呢。”
“現(xiàn)在想來,當(dāng)初太太早就不待見三爺了。隻是如今還端著架子,真是活該。”
“誰說不是呢。我要是三爺,還孝敬吃的?給姨娘也不給她!她也太不知輕重了。”
“沒有好歹,虧她還念佛呢……”
王夫人咬著牙,轉(zhuǎn)身就走,她迴到院裏。
眾丫鬟不知道她今天發(fā)的什麼瘋,一個個都低著頭,不去搭理她。
生怕惹上她。
她快步邁進(jìn)屋內(nèi),吩咐丫鬟解開茯苓糕、馬蹄糕等的繩子,又拿來小匙。
她吃了兩個茯苓糕,又吃了一個馬蹄糕。
跟著把那些花生奶酪都吃了。
以後每天她都固定吃點賈環(huán)送來的點心。
因為這是賈環(huán)的“孝心”。
聽送點心的丫鬟說,賈環(huán)擔(dān)心廚房總給她做齋飯素菜,吃不好飯,特意送的。
賈環(huán)這是為了她好。
她得吃。
隻是吃了一周後,這天晚上,她躺在床上,無端的心悸。
感覺胸口像是針紮的一樣痛。
手指和腳尖都冰涼。
她捂著胸口大喘了一口氣,才沉沉睡去。
再醒來的時候,她才發(fā)現(xiàn),她出了一夜的汗。
汗水浸滿被褥。
花些錢請來醫(yī)生,醫(yī)生把過脈也隻是道“氣血不調(diào)”。
開了些養(yǎng)身子的方子。
那醫(yī)生正寫方子的時候,王夫人道:“金釧,你去拿些我最近吃的點心給大夫看看。”
“是。”
金釧捧著點心到了。
王夫人對著醫(yī)生道:“您看看,以我的癥狀,吃這些會不會有問題?”
“茯苓糕?馬蹄糕?”
大夫拿起一個端詳了一下。
“敢請夫人,讓我吃一個嚐下。”
“金釧,讓大夫都嚐嚐。”
“是。”
這位大夫拿起各種點心來吃了吃,琢磨半天,又拿針試了試。
“沒問題。”
“那要是再加上花生奶酪呢?”
“也沒問題,茯苓性溫養(yǎng)神,馬蹄清熱,花生滋脾,和夫人的驚悸之癥沒關(guān)係。
多吃些羊奶還能安神,夫人可以多吃。”
聽醫(yī)生這麼說。
再加上,平時她還會把這些點心賞給下麵的丫鬟吃一些,丫鬟們吃著也沒事。
她就沒再疑心。
送走了醫(yī)生,這邊賈環(huán)又送來點心了。
山茶花釀丹參餡的龍須酥。
她挑開繩子,拿起來吃了一個。
又是幾天,她的驚悸之癥漸消,但是卻來了個很不尋常的月事。
出的血太多了。
這幾天送的,是紫蘇桃仁餡的蕎麵饃。
那幾天送的,是海藻荷葉餅。
又是一天,她覺得渾身發(fā)熱。
一開始以為是天氣轉(zhuǎn)暖,就沒太在意。
直到迴屋內(nèi),剛坐在床上,就眼前一黑,倒了過去。
她開始做夢,夢見黑乎乎的一片,她前麵走著一個人。
她怎麼追都追不上。
好不容易追上了,她把手搭在前麵那人的肩上。
那人轉(zhuǎn)過頭:“母親。”
她瞬間哭出來:“珠兒!”
然而賈珠神情冷淡,眼神呆滯:“母親,我好冷啊。”
她趕忙上前抱住賈珠:“不冷,不冷啊,珠兒,娘抱著你,不冷的。”
“母親,我好難受。”
賈珠伸出舌頭,上麵是一個個潰爛的穿孔。
擼起袖子,手臂上是一道道細(xì)密的刀疤。
他又拉開衣襟,胸口是一片燒焦的皮膚。
王夫人頓時眼淚就流了下來,嚎啕大哭道:“兒啊!”
賈珠卻抓住了她,逼問道:“娘,別人都有功德護(hù)著,怎麼就我沒有呢?”
“娘,我的功德哪去了?”
“娘,我的功德哪去了?”
“娘,我的功德哪去了?”
“娘……”
賈珠說著,一掌推開王夫人。
王夫人落進(jìn)水裏,然後猛然驚醒。
醒來後,她隻覺得自己渾身發(fā)麻,看東西模糊。
耳朵嗡嗡的響,慢慢掙紮著起身後,聽到有丫鬟在她跟前焦急喊著。
“太太!太太!”
“母親!”
她眨眨眼,這才看清圍在床前的寶玉和丫鬟們。
王夫人動了動,感覺自己身上紮著針。
問道:“這是怎麼了?”
寶玉焦急道:“娘都快睡了一天一夜了!怎麼喊都喊不醒!”
“我,睡了一天一夜?”
王夫人疑惑,感覺到自己的眼睛、臉上濕噠噠的。
寶玉給她擦幹:“娘一直哭,也不知道發(fā)生什麼事了。”
此時眾人見王夫人醒來,連忙把太醫(yī)讓進(jìn)來。
又施了幾針後,太醫(yī)把王夫人身上的針收了。
他搖了搖頭對眾人道:“氣血虧空,我開個方子吧。”
寶玉道:“就氣血虧空?”
那太醫(yī)道:“老夫查了很多遍了,隻是氣血虧空,沒有別的癥狀。”
“那又怎麼會睡一天一夜呢?”
“老夫不知。老夫行醫(yī)這麼多年,這種情況也是罕見。
脈象,癥狀,都是正常,隻是氣血虧空,卻喊不起來。
公子要是還不放心,或者太太還有癥狀,隻能去問神佛了。”
那太醫(yī)留下方子,便告別而去。
寶玉仍然不饒那太醫(yī),跟著他到了外邊:“這到底怎麼迴事呢?太醫(yī),我給您作揖!求求您,指點指點吧!”
太醫(yī)趕緊拉住寶玉,他抿了抿嘴。
“公子孝心可鑒,實在難得,既然如此,也莫怪老夫口下無情。
如此怪癥,老夫倒也見過幾例,都是診察無狀,但的確身體有異。
再仔細(xì)察,隻有氣血虧空。
雖然表露之征各異,但之後都無一例外,暴斃而亡。
老夫所見到的幾例,少的三個月,多的不出五年,都是暴卒。
依老夫見聞,這不是癥,是兆。
太太的大限近了,這就是預(yù)兆,所以老夫才說,這是神佛治的病。
公子,請迴吧。”
寶玉拉著太醫(yī):“您救救她!除了您還有誰能救她呢?”
“老夫無能為力。何況老夫也沒見過幾例,情況不一定真如老夫所說。
李太醫(yī)倒是見過此類情況後又好轉(zhuǎn)的。公子若有心,等李太醫(yī)迴京後問問吧。”
太醫(yī)快步遠(yuǎn)去,寶玉呆立院中。
隻剩下王夫人一個人如石雕般靠在床邊。
“珠兒,我的珠兒……是娘對不住你……”
她的身體又跟之前一樣漸漸的緩過來了。
隻是這次,倒是有一樣,一直沒消去。
她手冷,特別冷,怎麼烤火,哈氣,搓,都沒用。
哪怕帶上手套,也還是冷。
冷的她手指僵硬,難以屈伸。
這癥狀,直到半夜才有所緩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