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頭停下腳步,喘了口氣,迴頭努力扯出一個笑容,盡管頭盔下的臉因喉嚨的疼痛而有些扭曲:“快了快了!迴聲廣場…聽說那裏的地磚會發光!可漂亮了!”
他的聲音嘶啞得厲害,像砂紙摩擦。
就在這時,通道深處,一陣極其微弱、如同無數細碎冰晶摩擦的“沙沙”聲,貼著濕冷的巖壁傳來,若有若無。
聲音的來源似乎在他們頭頂斜上方,被嶙峋的巖石陰影完美遮蔽。
小蕓猛地抬頭,淨化光暈瞬間明亮了一分,警惕地掃視著上方幽暗的巖頂。
鐵頭也立刻握緊了腰間的快樂扳手,將那個啞了火的金屬音箱擋在身前,琥珀色的眼睛銳利地掃過每一處可疑的陰影。
“什麼聲音?”小蕓壓低聲音問,指尖縈繞的星光蓄勢待發。
鐵頭側耳傾聽了幾秒,那“沙沙”聲卻又詭異地消失了,仿佛從未出現過。
隻有冰冷的水滴,從高高的鍾乳石尖墜落,在下方的小水窪裏發出單調而空洞的“滴答”聲。
“可能是…石頭縫裏的蟲子?”鐵頭不太確定地說,喉嚨的幹癢讓他又忍不住咳了兩聲,打破了短暫的死寂。
“走吧,這鬼地方待久了…咳咳…渾身發毛。”
隊伍再次在沉默和壓抑中前進,每個人都下意識地加快了腳步,仿佛想盡快逃離這條令人不安的通道。
隻有小蕓,在隊伍經過一處格外濕滑、布滿深綠色苔蘚的轉角時,眼角的餘光似乎瞥見高處巖壁的陰影裏,有什麼東西極其迅速地縮了迴去。
一片模糊的、帶著水光的深色反光,快得如同錯覺。
她心頭一緊,但什麼也沒說,隻是默默地將淨化光暈的範圍又擴大了些,籠罩住整個隊伍的後方,指尖的星光無聲地流轉著,做好了隨時應對襲擊的準備。
那冰冷的、被窺視的感覺,如同附骨之疽,並未因那“沙沙”聲的消失而散去。
撥開最後一道垂掛下來的、散發著微弱腥氣的藤蔓簾幕,眼前的景象豁然洞開。
巨大的、無法形容其寬闊的空間展現在眾人眼前。這裏便是第22層——「迴聲廣場」。
廣場地麵並非巖石,而是鋪滿了巨大、平整的黑色石板。石板上,蝕刻著無數複雜、玄奧、流淌著黯淡微光的星紋。
這些星紋並非靜止,它們如同擁有唿吸般,隨著某種不可見的韻律極其緩慢地明滅起伏,每一次明滅,都仿佛將周圍的聲音——腳步聲、喘息聲、水滴聲——悄無聲息地吸了進去,隻留下一種令人心悸的、被無限放大的死寂。
空氣在這裏凝滯得如同膠質,沉重地壓在每個人的胸口。
孩子們踏入廣場的瞬間,身體明顯晃了一下,仿佛踏入了另一個重力異常的世界。
他們臉上長途跋涉的疲憊瞬間被一種更深沉的、源自靈魂的恐懼所取代。瞳孔放大,唿吸變得急促而紊亂。
“媽媽…”小豆子無意識地呢喃了一聲,小小的身體開始不受控製地顫抖。
就在這時,異變陡生!
毫無征兆地,廣場中央,濃鬱得如同墨汁的黑色霧氣憑空湧現,翻滾著、扭曲著,迅速彌漫開來。
霧氣中傳來無數重疊的、令人頭皮發麻的低語,像是無數根冰冷的針,直接刺入腦海!
“不——!”
一個女孩發出淒厲的尖叫,她猛地抱住頭蹲了下去,雙眼驚恐地瞪著前方翻湧的黑霧。
在她眼中,那黑霧正凝聚成她父親被紅月教徒用血晶長矛貫穿胸膛、鮮血噴濺的恐怖景象!
“別過來!別過來啊!”
另一個男孩瘋狂地揮舞著手臂,涕淚橫流,他看到了母親失足跌入機械族廢棄的強酸池,身體在刺鼻的白煙中迅速溶解、消失的噩夢重演。
“妹妹!把我的妹妹還迴來!”一個稍大點的女孩狀若瘋魔,朝著黑霧深處撲去,又被無形的力量狠狠彈迴,摔在冰冷的星紋地磚上。
她眼中,深海族滑膩冰冷的觸須正卷著她年幼的妹妹,拖向無底的黑暗深淵。
小豆子徹底崩潰了。他小小的身體蜷縮成一團,對著那翻湧的黑霧,發出撕心裂肺的哭喊:“媽媽別走!媽媽別走啊——!”
他伸出髒兮兮的小手,徒勞地在冰冷的空氣中抓撓著,仿佛想抓住那早已消散在記憶塵埃中的溫暖衣角。
淚水在他沾滿泥灰的小臉上衝出兩道清晰的痕跡,絕望的哭喊在廣場死寂的放大下,顯得格外刺耳和淒涼。
鐵頭隻覺得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間從腳底板竄上天靈蓋,比地窟最陰冷的寒風還要刺骨。
他頭盔下的眼睛瞬間充血,看著孩子們在各自最深的夢魘中崩潰、掙紮,看著小豆子那絕望的小手徒勞地抓向虛空。
一股混雜著憤怒、焦急和無邊自責的火焰在他胸腔裏猛烈燃燒,幾乎要將他撕裂!
他猛地踏前一步,擋在小豆子和翻湧的黑霧之間,快樂扳手被他死死攥在手裏,指節因用力而發白。
他想怒吼,想用最狂暴的星火撕碎這該死的幻象!但喉嚨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冰冷粘膩的手死死扼住!
三天前撕裂聲帶的劇痛和透支言靈主宰的沉重代價,在此刻猛烈反噬!
聲帶如同兩片燒紅的、粘連在一起的鐵片,每一次試圖震動都帶來刀割般的劇痛,讓他隻能發出“嗬…嗬…”的漏氣聲。
黑霧翻湧著,如同有生命的巨獸,帶著審判者冰冷惡意的低語,朝著哭喊的小豆子緩緩漫卷而去,眼看就要將他小小的身影徹底吞噬!
就在那粘稠的黑暗即將觸及小豆子顫抖的指尖,鐵頭目眥欲裂,頭盔縫隙下,幹裂的嘴唇因極致的憤怒和焦急而劇烈顫抖著,喉結艱難地上下滾動,試圖衝破那可怕的禁錮。
一個破碎的、嘶啞的、幾乎不成調的音節,終於被他從撕裂的聲帶裏,用盡全身力氣,狠狠擠了出來:
“烤——蘑——菇——嘞!”
聲音嘶啞、走調、難聽至極,像破鑼被用力敲響,又像砂紙在粗糙的巖石上摩擦。在這片被星紋地磚吸音的死寂廣場上,卻如同驚雷炸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