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蒂岡城地底三百米，空氣是凝固的油脂，裹著沒藥與陳年羊皮卷的腐朽甜腥，還有一種更深的、鐵器在血水中緩慢鏽蝕的腥鹹。


    哥特式拱肋在搖曳的鯨油燈下如巨獸交錯的肋骨，投下扭曲的陰影。


    祭壇由整塊斑駁的耶路撒冷石灰巖鑿成，表麵溝壑裏沉澱著暗紅的、不知經年的汙垢。最刺眼的，是祭壇中央那尊物件——聖杯。


    它並非傳說中樸素的木杯，而是由整塊無瑕的煙水晶雕琢而成，杯壁薄如蟬翼，內部流淌著粘稠如融金的“聖液”。


    液麵微微波動，映著拱頂上殘存的濕壁畫天使殘影，散發出非自然的溫潤光暈。


    但這光暈驅不散祭壇前匍匐人群骨髓裏滲出的寒意。


    信徒們身著粗麻苦衣，手腕割開深可見骨的傷口，鮮血如同被無形漏鬥牽引，汩汩匯入杯中。


    每一滴血滲入那融金聖液，便嗤地騰起一縷微不可察的白煙，煙中隱約有扭曲的麵孔在無聲嘶嚎、消散。


    跪在最前排的紅衣主教捧著一臺骨玉材質的古老天平，一枚鑲嵌鴿血石的黃金十字架被放在左側托盤，右側托盤光潔如新，散發著迫切的虛空。


    “聖父恩澤！”誦經聲陡然拔高，撕裂地底死寂。


    “以血肉為祭，奉於至高羔羊之皿！”


    “求贖三日免罪權，解吾等世俗負累！”


    教皇英諾森十七世立在祭壇後陰影中。他瘦骨嶙峋的手指裹著蛛網紋銀絲手套，輕輕撫過水晶杯冰涼的杯沿。


    每觸碰一次，杯內熔金般的聖液便漾開一絲不易察覺的漣漪。


    他渾濁的藍眼珠倒映著杯中不斷消融的血氣與蒸騰的白煙，臉上溝壑般的皺紋不見慈悲，隻有一股精打細算的刻板。


    嗡！


    當第三批十三名信徒放幹血液、如破布般軟倒後，聖杯液麵驟然亮起刺目的白光！一道嬰兒臂粗的熾白光流如同活蛇，猛地竄出杯口，直撲天平右側托盤！


    唰——！


    天平右側托盤瞬間被乳白光芒充滿！光芒在托盤上急速旋轉、壓縮，最終凝聚成一張薄如蟬翼、邊緣流淌著琉璃光澤的光質贖罪券！券麵由無數細微閃爍的符文構成核心條款：


    【恩賜：三日世俗負罪豁免權】


    【綁定靈魂印記：xxxxx】


    【簽發授權：羅馬教廷（教皇印）】


    紅衣主教枯槁的手指微微顫抖，虔誠地捧起那張光券，如同捧著一座金礦。


    匍匐的信徒中響起一片混雜著解脫與更沉重絕望的嗚咽。


    熔金融血的聖液，正將鮮紅的血迅速“洗滌”為虛無，杯底隻留下最精純的熔金光澤，映得祭壇邊緣那些沉默的受難天使石雕麵部更加晦暗不明。


    就在這時。


    一道身影無聲地凝實在祭壇邊緣最濃厚的陰影裏。


    洗得發白的麻衣布鞋，踩在沉積著暗紅汙垢的石磚上，沒有聲音。


    林炎的目光掃過杯內熔金聖液，掃過那些倒伏如屍的信徒，最後落在教皇裹著銀絲手套、搭在杯沿的手指上。


    他沒說話。


    隻是抬起右手。


    掌心向上攤開。


    那裏，靜靜躺著兩樣東西。


    左手掌心，是一小撮暗褐色、幹結如劣質瀝青的膏狀物。


    細小結晶顆粒在渾濁的膏體中閃爍著不祥的光澤。


    剛一暴露在祭壇粘稠的空氣中，一股混合著陳年黴變草灰、劣質蜜糖與深層毒苦的、令人作嘔的甜膩焦臭便猛地散開！那是虎門海灘下沉積了百年都未能消散的鴉片殘渣！


    右手掌心，則是一小捧輕薄如塵的灰燼。灰燼不是木炭的銀白，而是一種死寂的、仿佛吸走所有光線的深灰。


    灰燼中心，幾點殘缺不全、焦黑扭曲的方塊字筆畫如同燒焦的蟲屍，猙獰可見。


    一股冰冷、壓抑、帶著鐵器被生生折斷般絕望的意誌彌漫開來，壓得祭壇上熔金聖液都黯淡了幾分。


    那是《南京條約》原始羊皮紙被徹底焚盡後，殘留的最深重的契約詛咒之灰！


    教皇的眼皮猛跳，渾濁的藍眼珠第一次露出驚駭與荒謬混雜的神情。他嘴唇翕動，似乎要怒斥褻瀆——


    林炎的雙手同時翻覆！


    啪！啪！


    左手那團散發著死亡毒香的鴉片殘渣，與右手那捧冰冷絕望的條約灰燼，同時落入聖杯！


    噗嗤——！！！


    如同滾油潑進了萬年冰窟！整個地底空間爆發出恐怖的嘶鳴！


    聖杯內，熔金般的聖液瞬間沸騰！


    不再是溫潤的光暈，而是瘋狂翻滾、鼓起巨大汙濁氣泡的暗黑漿湯！


    粘稠的、裹挾著鴉片殘渣顆粒的泡沫炸裂開，濺射到祭壇邊緣，蝕得聖石發出“滋滋”腐蝕聲，騰起帶著鬆煙焦臭的白煙！


    灰燼中的殘缺筆畫如活物般扭曲遊動，在沸騰的黑漿中拉扯出無數細密的暗灰脈絡，如同無數條在毒湯中掙紮的蜈蚣！


    杯壁！純淨無暇的煙水晶杯壁，在內外夾擊的汙穢衝擊下，驟然浮現變化！


    無數細密、詭異的紋路由內向外，如同活體血管般在薄薄的水晶壁內瘋狂蔓延！


    紋路扭曲交織，迅速勾勒出一幅清晰到令人毛骨悚然的圖案——一支玉嘴鑲銀的煙槍！


    煙桿末端，幾縷煙氣嫋嫋升騰的線條被強行扭轉為幾行殘缺的方塊字條款！


    更有一隻骨節分明、塗著猩紅蔻丹的枯爪（指尖還殘留著鴉片煙膏的褐色汙漬），正握著這煙槍，槍嘴深深戳進聖杯內翻滾的暗黑漿湯裏！


    【聖物結構汙染！】


    【法則衝突！拒絕洗滌！】


    【罪孽…概念…濃度…超越閾值！】


    “咕嘟…咕嘟…”暗黑漿湯的沸騰更加劇烈，氣泡炸裂間竟傳出非人的、混合著癮君子痛苦喘息與金陵婦人夜哭的囈語！


    杯口蒸騰的不再是洗滌罪孽的白煙，而是粘稠、腥甜的、如同熬煮屍油般的鴉片毒霧！


    毒霧觸碰到近處一位紅衣主教的紫色綬帶，布料瞬間如被強酸腐蝕般朽爛，露出下方同樣快速泛出青黑鏽跡的襯衣！


    嘶嘎——嘎——


    刺耳的、仿佛巨石碾磨骨骼的噪音，從祭壇四角傳來！


    環繞祭壇的四尊高大受難天使石像，如同被無形的強酸淋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