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在刺骨的冰寒與鈍痛中沉浮,如同溺於無光的深海。每一次艱難的掙紮,都牽扯著全身碎裂般的劇痛,提醒程默他還活著——盡管這“活著”本身,更像是一種殘酷的刑罰。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幾分鍾,也許是幾小時。求生的本能終於壓倒了麻木,驅動他沉重的眼皮艱難地掀開一條縫隙。
白。
鋪天蓋地的、死寂的白。
鉛灰色的天空低垂,壓得人喘不過氣?衽谋憋L卷起細碎的雪沫,如同無數(shù)冰冷的刀片,抽打在他裸露的、布滿凍傷和血痂的臉上、手上。視野所及,隻有無邊無際、反射著慘淡天光的冰原,一直延伸到模糊的地平線,與同樣灰白的天空融為一體,形成一片令人絕望的、毫無生氣的混沌。遠處,幾座巨大如黑色墓碑般的冰山輪廓,在風雪中若隱若現(xiàn),更添幾分肅殺與蒼涼。
北極。地球的頂點,生命的禁區(qū)。
程默試圖移動身體,迴應他的是骨骼和肌肉撕裂般的劇痛,尤其是左肩的舊傷和胸口被核心排斥力重創(chuàng)的部位,每一次唿吸都帶著血腥的鐵鏽味。他低頭,看到自己幾乎被半埋在厚厚的積雪中,破爛的作戰(zhàn)服早已被血和冰水浸透,凍得硬邦邦的,如同粗糙的鎧甲。唯一能感受到的“溫暖”,是胸前緊貼心髒的位置——那裏,他那隻幾乎凍僵的左手,依舊死死地攥著那塊幽藍的核心碎片。
碎片冰冷依舊,卻像一顆微弱的心髒,在絕境中傳遞著僅存的聯(lián)係與力量。蘇雨晴消散前的低語、a1最後的咆哮、靜滯平原的毀滅風暴…所有畫麵在凍僵的腦海中翻騰,帶來比寒風更刺骨的痛楚。
“不能…死在這裏…” 程默從牙縫裏擠出破碎的音節(jié),白氣瞬間在眼前凝結成霜。蘇雨晴和a1用命換來的坐標,天鵝座協(xié)議的關鍵…他背負著這一切,絕不能倒在這片冰封的墳場!
求生的意誌如同殘存的火苗,在暴風雪中頑強燃燒。他艱難地活動著凍僵的手指,確認碎片還在。然後,他開始用還能勉強活動的右手,一點點扒開壓在身上的積雪,每一次微小的動作都耗盡力氣,帶來新的劇痛。冰冷的雪水滲入傷口,如同鹽灑在傷口上,但他隻是咬緊牙關,一聲不吭。
終於,他掙紮著從雪窩裏半坐起來,靠在旁邊一塊被風蝕得棱角分明的黑色玄武巖上,獲得了一點可憐的遮蔽。他大口喘著氣,每一次唿吸都像吸入冰碴,肺部火辣辣地疼。他檢查了一下傷勢:左肩傷口崩裂,深可見骨,凍得發(fā)紫;胸前肋骨至少斷了兩根,每一次心跳都伴隨著悶痛;身上還有多處撕裂傷和嚴重的凍傷。失血、寒冷、劇痛,任何一個因素都足以致命。
他摸索著戰(zhàn)術背心殘存的幾個口袋。萬幸,在靜滯平原啟動石板前,他下意識地塞了幾塊高熱量的壓縮能量塊。塑料包裝已經凍硬,他費了好大勁才撕開一小角,將冰冷、堅硬、如同砂礫般的能量塊塞進嘴裏,用體溫慢慢含化。一絲微不足道的熱量和鹹味順著喉嚨滑下,稍稍驅散了一點死亡的陰影。
補充了一點體力,程默開始觀察四周。風雪太大,能見度極低。但碎片…碎片在進入北極後,似乎失去了那種明確的指向性光芒,隻是安靜地散發(fā)著微弱的幽藍光澤,觸手冰涼。蘇雨晴最後傳遞的坐標信息在腦海中清晰浮現(xiàn)——精確的經緯度,還有那獨特的能量特征描述。
他需要定位!
程默掙紮著,試圖啟動手腕上的戰(zhàn)術電腦。屏幕一片漆黑,毫無反應。他又拿出指南針,磁針瘋狂地、毫無規(guī)律地亂轉,比在靜滯平原時還要混亂!這裏的磁場,顯然也受到了某種劇烈?guī)謹_!
絕望再次湧上心頭。在這片沒有任何參照物的白色地獄,失去了現(xiàn)代定位手段,他如何找到那個精確的坐標點?靠雙腿在暴風雪中盲目前行?那無異於自殺。
就在這時!
他緊握碎片的左手掌心,突然傳來一陣極其微弱、卻異常清晰的**震動**!不是指向性的牽引,而是一種…**共鳴**?仿佛在迴應著這片冰原深處某個同源的、微弱的存在!
程默心髒猛地一跳!他立刻集中精神,將凍僵的左手緊貼在冰冷的巖石上,閉上眼睛,努力去感受碎片傳來的震動頻率。
咚…咚…咚…
緩慢、低沉、帶著一種奇異的韻律感,如同大地深處傳來的心跳!這頻率…竟然與在磁極倒轉核心漩渦中感受到的、那沉重古老的搏動,有幾分相似!但更加微弱,更加穩(wěn)定,少了那份狂暴的混沌感,多了一種…**沉寂**與**等待**的意味。
是碎片在共鳴!它感應到了坐標點!蘇雨晴留下的坐標點,就在這片冰原之下,與碎片同源的能量場!
這微弱的共鳴,成了程默在白色地獄中唯一的燈塔!他不再猶豫,也容不得猶豫。暴風雪越來越大,體溫在飛速流失,停留就是等死。
他掙紮著站起身,劇烈的眩暈讓他幾乎再次摔倒。他撕下破爛的作戰(zhàn)服一角,用牙齒和凍僵的手指,笨拙而用力地將那塊幽藍碎片緊緊綁在左手掌心——既是保護,也是為了更清晰地感受那份指引。
然後,他迎著唿嘯的、如同鞭子般抽打身體的狂風,朝著碎片共鳴感最強烈的方向,邁出了第一步。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凍僵的腳早已失去知覺,隻能依靠本能驅動。深一腳淺一腳地跋涉在沒過小腿的積雪中,每一步都耗盡殘存的體力?耧L卷起的雪沫遮蔽了視線,隻能憑借左手掌心的微弱震動和模糊的方向感前進。寒冷如同跗骨之蛆,貪婪地吞噬著他的體溫和意識。劇痛和疲憊如同潮水,一次次試圖將他拖入永恆的黑暗。
他跌倒。無數(shù)次跌倒。每一次跌倒,都感覺身體的一部分被凍結在這片白色荒原。但每一次,他都憑借著腦海中蘇雨晴最後消散的光芒、a1那破碎的晶體巨爪、以及掌心碎片那微弱的搏動,掙紮著爬起來,繼續(xù)向前。
時間失去了意義。隻有風雪,隻有疼痛,隻有那永不放棄的、如同風中殘燭般的意誌在支撐。
不知跋涉了多久,眼前的景象終於有了一絲變化。前方不再是平坦的冰原,而是一片相對低窪的冰穀。冰穀的盡頭,一座巨大無比的、造型異常規(guī)整的黑色冰山拔地而起!它的形狀並非自然形成,更像是一個被冰封了億萬年的、巨大的金屬金字塔基座!冰山表麵覆蓋著厚厚的積雪和冰淩,但在狂風的間歇,偶爾能瞥見下方那光滑、冰冷、毫無縫隙的黑色金屬表麵,反射著令人心悸的幽光!
而碎片掌心的共鳴,在這裏達到了頂點!如同找到了歸宿般劇烈地震動著!那沉重的搏動感,仿佛就源自這座冰封金字塔的最深處!
就是這裏!天鵝座協(xié)議的關鍵之地!
程默的心髒狂跳起來,不知是激動還是瀕死的迴光返照。他拖著幾乎失去知覺的雙腿,踉蹌著衝向那座冰封的金字塔基座。
靠近了,更能感受到它的龐大與冰冷。黑色的金屬表麵光滑如鏡,沒有任何接縫、門禁或任何明顯的入口痕跡,仿佛一塊渾然天成的巨大隕鐵,被冰川時代徹底封存於此。隻有凜冽的寒風撞擊在金屬表麵,發(fā)出低沉而怪異的嗚咽。
入口在哪裏?如何進去?
程默靠在冰冷的金屬壁上,劇烈的喘息化作大團白霧。他抬起左手,看著掌心緊貼金屬壁的幽藍碎片。碎片的光芒似乎明亮了一些,與黑色金屬壁接觸的地方,隱隱有極細微的幽藍光絲在閃爍。
蘇雨晴的搖籃曲…頻率…喚醒…
一個念頭如同閃電劃過他混沌的意識!在靜滯平原,是搖籃曲頻率激活了石板!在這裏…
他強撐著身體,將額頭抵在冰冷的金屬壁上,如同在聆聽大地的心跳。然後,他閉上眼,用盡最後的氣力,在腦海中,無比清晰地、將意誌凝聚於一點,哼唱起那首刻入靈魂的搖籃曲。
*睡吧…睡吧…我親愛的寶貝…*
*媽媽的雙手…輕輕搖著你…*
歌聲不再是物理的聲音,而是純粹意誌與情感的共振,通過他緊貼金屬壁的額頭和掌心緊握的碎片,傳遞出去!
起初,沒有任何反應。隻有風雪依舊。
程默沒有放棄。他一遍又一遍地在心中哼唱,將所有的思念、悲傷、決絕和最後的希望,都融入這無聲的旋律之中!碎片在他的意誌催動下,幽藍的光芒越來越亮!
終於!
“嗡……”
一聲低沉到幾乎無法察覺的震動,從腳下傳來!緊貼的黑色金屬壁內部,似乎有什麼東西被喚醒了!
緊接著,在程默麵前光滑如鏡的金屬壁麵上,距離地麵約一人高的位置,突然亮起了一小塊區(qū)域!光芒柔和,如同屏幕被點亮!上麵清晰地浮現(xiàn)出一行字跡!
那字跡,娟秀中帶著堅韌的筆鋒,程默至死也不會認錯!
**“搖籃曲頻率:440 hz — 穩(wěn)定之鑰”**
蘇雨晴!又是她留下的信息!440 hz!與靜滯平原的432 hz不同!
程默心中瞬間明悟!他立刻調整腦海中的哼唱頻率,精準地鎖定在440 hz!意誌與碎片的光芒同時聚焦!
“嗡——!”
那亮起的金屬壁麵光芒大盛!440 hz的搖籃曲共鳴如同投入平靜湖麵的完美石子!在程默麵前,光滑的黑色金屬壁如同融化的堅冰,無聲無息地向內凹陷、收縮、旋轉,露出了一個僅容一人通過的、散發(fā)著柔和白光的圓形通道入口!通道內部深邃,材質依舊是那種冰冷的黑色金屬,但內壁光滑,有微弱的能量光流在紋路中脈動。
入口!打開了!
巨大的狂喜和難以言喻的酸楚同時衝擊著程默!他找到了!蘇雨晴為他指引的最終之地!他仿佛能看到她蒼白而堅定的麵容在入口的白光中浮現(xiàn)。
“雨晴…我來了…” 他喃喃著,用盡最後的力氣,朝著那打開的通道入口,踉蹌著撲了進去。
身體撞在光滑的內壁上,又滑倒在地。通道入口在他身後無聲無息地迅速合攏,將狂暴的風雪和致命的嚴寒徹底隔絕在外。
通道內溫暖如春,柔和的白光照亮了周圍。程默癱倒在冰冷但不再刺骨的金屬地板上,再也支撐不住,劇烈的咳嗽帶出大口的鮮血,意識如同斷線的風箏,迅速沉入無邊的黑暗。
在他徹底失去意識的前一秒,模糊的視野中,似乎看到通道深處,有幽藍色的光點在緩緩匯聚,如同星辰,又如同…注視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