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露白和這位王先生聊了許久，從天南海北的飲食習俗到幾百年前慘絕人寰的天災末日。


    這位王先生似乎本身就是多汗體質，在封閉悶熱的房間裏待了這麼久，身上的汗水早已將昂貴的西裝布料打濕一輪。


    後來也許是除濕器一並帶走了身上的水分，王先生嘴唇幹裂起來，眼睛裏已染上不易察覺的煩躁。


    時間到了——虞露白的眼底一閃而過戲謔的暗芒。


    少女神色如常，聲音卻放軟許多，變得溫和平靜：“王先生，說了這麼多話，想必很渴了吧？”


    把手邊的水杯遞過去，唇角帶著看好戲的笑容：“來，喝口水吧。”


    王在接過水杯，咕咚咕咚豪飲半杯，才暢快地放下杯子，表情依舊是親切而溫和的。


    “謝謝你了，小姑娘。”


    假如麵前有麵鏡子的話，想必王在會驚恐地發現兩人的表情何其相似，猶如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見他喝了水，虞露白笑容愈發放肆。


    “王先生，其實我很奇怪，特衛隊應當對當地的軍警機構進行任務進程匯報，”她頓了頓，聲音裏帶了點兒俏皮的疑惑，“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您是卡圖南區長的首席秘書吧？”


    想從別人嘴裏套出點兒消息，總要先付出點兒什麼吧？


    隻是一點點似是而非、半真半假的內容罷了，這裏為了套消息的合理付出……這麼想著，王在的表情越發虛幻，說出了堪稱大逆不道的真心話。


    “當然是因為d30區早已是卡圖南區長的地盤了！”表情逐漸狂熱，目眥欲裂、鼻孔放大，一副十足興奮地模樣，“卡圖南家族就是d30區的皇室！卡圖南先生就是d30的神！”


    虞露白麵無表情地“哇哦”，毫不留情地嘲諷：“神？他也配？”


    “怎麼不配！不許侮辱卡圖南先生！”他怒吼道，“卡圖南先生可以賜予凡人長生不老！”


    “長生不老？”


    虞露白一字一句地咀嚼著這四個字，在其他人眼中的巨大誘惑之下，心底卻並無多少情緒波動，隻有漫不經心的諷刺和高高在上的輕蔑。


    不過他的話中也反應出一個巨大的秘密。


    在人均壽命200年的藍星時代，居然有人瘋話長生？


    哢噠——一聲脆響，指甲與桌麵碰撞，少女托腮，語氣漫不經心。


    “怪不得三十多年過去了，您看上去依舊年輕。”


    王在得意一笑：“那當然！是卡圖南先生賜予了我長生不老！”


    “威猜·卡圖南先生真是厲害。”少女冷臉奉承，“不，或許我該稱唿他為‘威塞哥·卡圖南’先生？”


    王在用讚歎的目光注視著她，誇獎著：“你很聰明。”


    ——看來她猜的沒錯。


    三十多年前d30區的上上上任區長威猜·卡圖南，在三十年、d30區曆經三位區長後，再次上臺，不過這次是以威塞哥·卡圖南的名字上位，身份是威猜·卡圖南的同族後輩。


    威塞哥·卡圖南就是威猜·卡圖南這件事想必d30區所有人心裏都有數。


    畢竟威塞哥和威猜這兩個詞在古蘭德語中都有勇敢、聰慧的含義。


    而d30前身就是中洲小國蘭德，裏麵居民超過30%以上都有古蘭德血統，哪怕時間過去三百年，哪怕古蘭德早已湮滅在曆史長河中，藍星幸存者聯邦早已統一語言，這些古蘭德居民也從不曾遺忘曆史。


    至少父母們為孩子取名時，依然遵守著自己種族的習俗。


    至於虞露白為何會清楚，當然是百科啦~


    談話逐漸走入正軌，虞露白問起“長生”的緣由。


    經過王在一番敘述，終於明白了這三十多年來發生的事。


    三十多年前，王在作為連環殺人兇手被捕，本應被判處死刑，卻因為強大的催眠能力被當時在任的威猜·卡圖南看中，暗中免除了他的死刑。


    死去的是一個替死鬼，而真正的兇手王在成為威猜·卡圖南的首席秘書，專門負責一些不能為外人道的髒活。


    這三十多年來，他不知為威猜解決多少政敵對手，這些案子通通被偽裝成自殺，躲於幕後的威猜滴血不染，幹幹淨淨。


    也因此，他成為了d30區在任最久的一位區長。


    威猜是個很聰明的人，他非常有自知之明，清楚地知道以他的智商和身份，做到d30區的區長已經頂天了，雖然垂涎更加上層的生活，然而剩餘不多的理智拽住了他。


    寧做雞頭，不當鳳尾。


    在d30區當個唿風喚雨的土皇帝，要比更進一步給人做隨意使喚的下屬要幸福的多。


    當人的權勢到達頂峰後，就會開始追求精神上的滿足。


    對威猜來說，就是長生不老。


    人類200年的壽命已然無法滿足他，於是威猜暗中召集了一大批科學家，他們有些是抑鬱不得誌的邊緣人物，有些是被高昂的報酬吸引來的大牛，但更多的是反社會的科學怪人。


    無論是人類還是動物，任何活著的東西都有可能成為素材。


    在這批足以改變這個世界的科學家手中，三十來年，居然真被研究出一點兒東西。


    最先研究出來的是一種基因藥劑，可以強化肉體、增強細胞活性，將使用者的壽命至少增加40%，但同時，也有致命的副作用——在生命的後40%，使用者將會體會到十二級以上的疼痛。


    並且身體虛弱，連走路也做不到，麵貌將維持衰老，每天每夜，身體中的不知名劇痛會折磨得他們無法入眠。


    王在使用的就是基因藥劑。


    而威猜則在五年前，等到了第二種方法。


    賽博飛升，機械永生。


    他的大腦被放入一具全新的身體中，所有的記憶連同大腦一起傳輸，最後活下來的是威猜，又不僅僅是威猜。


    於是他為自己換了個名字——威塞哥。


    在“勇敢、聰慧”的含義之下，還有另一層含義。


    ——新生。


    聽完這個漫長的故事，虞露白心中唯一的想法：骯髒的人類，骯髒的政治。


    陷入催眠中的王在並不清楚自己已經將最大的秘密告知，在他此刻的認知當中，還以為少女被拿捏得死死的。


    在他的腦內劇場中，少女被疾言厲色嚇的眼淚汪汪，張嘴把什麼事都吐露出來——「魔窟」中不小心和隊友失散，跌跌撞撞躲躲藏藏好不容易找到出口，人都被嚇破了膽，哭著說不想再下去……


    他既自得與自己的催眠，又滿意少女做小伏低的姿態，胸中漲滿了高高在上掌控他人的快感。


    殊不知真正的他麵容扭曲（潛意識在抵抗催眠），雙眼無神，挺著肥肥的肚子不停喝水。


    終於，虞露白問到最後一個問題。


    “你們有什麼目的？”


    王在嘴唇翕張，臉上愈發扭曲，潛意識不斷抵抗著精神力的催眠。


    虞露白見狀，加大精神力輸出，直截了當地將他微薄的精神力覆蓋。


    不得不承認王在有點兒天賦，在一個沒有精神力認知的世界居然自己修煉出一點兒精神力，不過與她相比差遠了。


    王在徹底失去了自我，喃喃著迴答了問題。


    “卡圖南先生……想建立……d30收容所……你們……死……任務失敗……”


    從混亂的話語中，虞露白聽懂了。


    威塞哥·卡圖南想要在d30區建立新的收容所。


    這有個前提，d32區收容所不堪大用的情況下，他才有可能建立新的收容所。


    怎麼證明d32區收容所不堪大用？


    ——「魔窟」任務大失敗。


    不僅沒有收容「魔窟」，甚至可能還造成了平民的大片傷亡。


    虞露白靜靜地垂下眼，纖長的睫毛在眼下投映出晦澀的影子，心底湧起的不受控的負麵情緒幾乎將她吞沒。


    好骯髒的政客，好卑鄙的手段，人類吶，是如此邪惡兇殘的生物，居然用同類的白骨堆砌王座、用血肉開辟自己的偉大航路。


    和他們相比，連特異也壞的眉清目秀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