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曉森壓低了腦袋,努力放空腦袋,摒棄心中的雜念,連恐懼都不敢升起。
不知跪了多久,在精神高度緊張的情況下,體力流失也比往常更快,額角滲出的汗珠濡濕鬢發(fā),那雙向來冷淡的眼底也不知何時染上了不易察覺的緊張。
即便是清楚對方或許是一隻實力強大的特異,而那種悄無聲息入侵人的心靈的能力卻近乎是神明的偉力,這讓堅定的唯物主義戰(zhàn)士的唐曉森也無法克製人類的本能——逃避與退縮。
幸運的是,在精神即將崩斷之前,那種籠罩周身、不可言說的感覺突然消失了。
所有人都清楚,“聖子”不再注視這裏。
對此,每個人都表現(xiàn)截然不同。
三個白袍人臉上露出了顯而易見的失落,像是狗得不到主人的關(guān)注,因此萬分失望,而唐曉森的表現(xiàn)則相反。
竭力遏製臉上出現(xiàn)過於明顯的放鬆與喜悅,然而麵部神經(jīng)卻罕見地作對起來,呈現(xiàn)在臉上的就變成了十分複雜猙獰的表情。
在三人看過來的前一秒,無縫切換成了惶恐與不知所措,看起來就宛如一個對此感到不安的普通人。
領(lǐng)頭的白袍人見狀,倒是沒懷疑,而是非常不滿地諷刺:“廢物,那是我們天神會偉大的聖子殿下,擁有神明的偉力,是全知全能的神,世界在祂的眼中沒有秘密!”
換而言之,她不應(yīng)該對此感到恐懼。
不過領(lǐng)頭人也清楚,讓一個非信徒在頭一次接觸聖子殿下的時候立馬變成狂信徒是一件幾乎不可能的事——至少他帶過不少人,對此並不感到害怕的隻有兩種情況。
一種是本身就想要入教的,還有一種……軍方派來的特工臥底,當(dāng)然,他們的結(jié)局大多是在洗禮後成為了他們中的一員。
任原先是如何意誌堅定之人,洗禮過後,都會變成聖子殿下的狂熱信徒。
想起那種渾身上下被力量與輕鬆充斥的感覺,如同午後的陽光暖洋洋而輕柔地撫摸身體,讓人昏昏欲睡,四肢充滿了力量,那一瞬間,心底有了種哪怕毀滅世界也不是做不到的妄念。
目光輕飄飄落在唐曉森身上,嫉妒中夾雜著微妙的惡意,挑剔中帶著不禮貌的打量。
垂著頭的唐曉森感受到直勾勾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掃過周身,讓她像是長了刺般渾身不適起來,胳膊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我問你,艾米莉·貝勒德,”領(lǐng)頭人直起身,高高在上地俯視著低頭的女人,聲音傲慢而輕蔑,“你是否願意加入天神會,成為聖子殿下的忠實擁躉?”
唐曉森終於看清了領(lǐng)頭人兜帽下的雙眼,一雙布滿紅血絲,裏麵燃燒著令人心驚的狂熱之火,幾乎要把他自己給燒的一幹二淨(jìng)。
而現(xiàn)在,這把火企圖將她也拖入火坑。
唐曉森沒有拒絕——不,應(yīng)該是沒有拒絕的餘地,無論是身處敵方大本營的自己和隊友,還是她本就是為了打入敵方而來的目的,都讓她無法拒絕對方邀請她入教的要求。
但她會守好自己的本心,絕不會被同化,也絕不會沉迷於虛無縹緲的“神”。
生死攸關(guān)之際,能拯救自己的,唯有自己。
人類有曆史記載的七千年時光中沒有“神”的存在,未來,也不必有“神”來幹?jǐn)_人的統(tǒng)治。
藍星終究是人類的藍星。
——唐曉森從來都是如此堅定地認為著。
她聽到了自己飄渺而堅定的聲音:“我願意。”
“從此以後,我將為聖子殿下燃盡自己的生命之火,用盡一切方法將聖子的光輝傳遞到藍星的每一個角落,讓世界上的所有人都能沐浴在聖子殿下的光輝之中,拯救他們、解放他們。”
無師自通的,一串瘋狂的誓詞從口中吐出。
唐曉森的靈魂飄在半空,看著自己的身體機械地說出這段幾乎可以被當(dāng)成教材使用的入教誓詞,心底卻出乎預(yù)料地平靜。
領(lǐng)頭人聽到她的話,十分滿意,讚賞地拍拍她的肩,仿佛看到了天神會中一顆冉冉升起的新星,語重心長地表示:“很好,不愧是我看中的人才,相信你的願景終將實現(xiàn)!”
“讚美聖子!”x3
“好了,接下來,就讓我為你洗禮吧!”
領(lǐng)頭人說著,帶她從正殿的側(cè)門出去,穿過一條走廊,就來到了後殿。
後殿是專門用作洗禮之地,領(lǐng)地內(nèi)的新生兒、新入教的信徒都會在此經(jīng)受聖水洗禮。
洗禮過後,才是真正成為了天神會的一員。
唐曉森不清楚前方等待她的是什麼,也不知道洗禮過後身上會不會發(fā)生不可控的變化。
她隻知道,自己不能拒絕。
在三人的虎視眈眈下,唐曉森強忍不安走上前。
後殿正中,有一個大理石修建的水池,水池上方一座純白的神像靜靜佇立,目覆紗帶,背生雙翼,高高在上、悲憫眾生。
察覺到她的目光,領(lǐng)頭人脾氣變好地解釋:“這就是聖子殿下的法相,怎麼樣,是不是非常威嚴(yán)慈悲?”
女人眨眼,可有可無地應(yīng)聲,心中卻默默腹誹。
威嚴(yán)沒看到,慈悲還存疑。
總結(jié):濾鏡太厚。
三人徑直帶著她走到水池邊,透過嫋嫋升騰的水汽,唐曉森看到池中水並非如她猜測的那樣是溫?zé)岬摹?br />
站在池邊,一股寒意便源源不斷地從池水中沁入身體,乳白色的池水翻湧著,咕咚咕咚冒著泡泡,一縷縷微不可查的金絲飄蕩在水中,如同少女燦爛的金發(fā)。
唐曉森眉頭一動,心底升起一種不祥的預(yù)感。
領(lǐng)頭人的聲音帶著微妙的戲謔和微不可查的防備:“好了,準(zhǔn)備洗禮。”
話落,身後影子般的二人悄無聲息地變換位置,一左一右地在她身後包圍,雙手位於白袍內(nèi)部,似乎下一秒就會掏出武器。
在緊繃的氣氛中,唐曉森也忍不住緊張起來,身體已暗中做好了戰(zhàn)鬥的準(zhǔn)備。
——這池水,給她感覺很不好,直覺告訴她,還是不要觸碰為好。
但是不洗禮就無法加入天神會,不加入天神會,他們的任務(wù)幾乎就已經(jīng)宣告失敗。
賭還是不賭?
短暫的一瞬,唐曉森心底已經(jīng)做好了決斷。
賭了!
依著領(lǐng)頭人的要求,唐曉森穿著衣服邁入池中。
冰冷刺骨的池水瞬間將她包裹,凍的她的大腦空前清明。
她坐下,靜靜觀察著池水的變化。
領(lǐng)頭人尤不滿足,冷聲道:“屏住唿吸,躺下去,我說起的時候再起來!”
唐曉森皺眉看了他一會兒,沒有反抗,聽話地躺了下去。
當(dāng)池水沒過頭頂,視線被一片白覆蓋,金絲漫無目的地遊蕩,天地間似乎變成了一個純白的世界。
她仿佛迴到了媽媽的肚子裏,被羊水包裹的時候。
然而羊水是什麼感覺她並不清楚,但絕不是池水那樣寒冷。
寒意凍的骨頭縫裏都發(fā)冷,她能感受到自己的身體止不住顫抖,然而更可怕的並非冷。
視線中捕捉到了那些四處遊蕩的金絲,特別是周身那片,它們在接觸到身體的那一刻,便宛如鯊魚聞到血味,瘋狂地從四麵湧了過來,想要刺入身體。
不——
她張嘴想要拒絕,四處逃竄試圖躲避。
然而水中到處都是金絲,她避無可避,用盡了一切手段,依然有一部分金絲刺入。
腦袋當(dāng)下就是一陣劇烈的疼痛,而疼痛過後,身體中就湧上來一股強大的力量,霎時便充盈全身。
寒意也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某種溫暖、讓人放鬆警惕的情緒。
這下子,好像真的迴到了媽媽的羊水中。
在昏迷前的一秒,唐曉森狠狠咬上手腕,鮮血瞬間噴湧,融入池水。
明晃晃的牙印將會成為她的錨點。
提醒著她,她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