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裏添丁進口,迎新媳婦進門,怎麼也不能就這麼悄無聲息的混過去。
起碼要給鄰裏街坊們分些喜糖,介紹給大家認識一下。
夫妻倆無論在家裏如何不著調,但在外形象卻一直都維持得很好。
衛明理出錢,想讓妻子攬過這些麻煩事,自己去當甩手掌櫃。可穀翠玲不願意費心,無奈之下,隻好把這活轉交給了衛穀餘。
買喜糖需要糖票,這東西可是個稀罕物。夫妻倆好歹也是街道上有頭有臉的人物,要是喜糖摳摳搜搜給得太少也不好看。隻能拿錢去外邊跟人置換。
這可是個繁瑣的事情,每家的票據都不富裕,這冷不丁的想要湊出來,還真是個麻煩事兒。
任務被交到衛穀餘手裏,正中對方下懷。他都不用去鴿子市,發動一下同學關係,就能輕鬆搞定。
畢竟平時積累的交情,也不是白給的,這趟不僅沒花一分錢,連糖票都沒派上用場,就純靠刷臉。衛明理交給他買糖的錢,也都進了衛穀餘自己的口袋。
另外,就算不大辦婚禮,也得對著教員的照片宣誓,舉行個簡單的儀式。好在這年頭城裏人白天都忙著工作,把儀式壓後到晚上舉辦的也不算少見。
既然要辦喜事,就算物資不豐,起碼也得整治出一桌子菜招待娘家。還得蒸點饅頭烙點餅,分給前來恭賀的親朋好友。
這得全家人齊上陣,緊著忙活。
偏偏喬嘉懿最近逃避勞動,總是想方設法在外頭溜達,盡量拖延迴家的時間。這正趕上忙碌的時候,卻找不見人影。
喬瑾瑜被指揮得團團轉,一會兒掃地,一會兒擦桌子。淩俐則被安排去邀請自家的親朋好友,衛明理出去張羅新鮮的食材,穀翠玲則出門邀請鄰居幫忙,順帶借些桌椅板凳迴來。
全家人都忙得熱火朝天,穀衛民背著小手溜達來溜達去,一副領導視察的大爺做派。可沒人願意在這大喜的日子使喚他,生怕他再蹦出來幾句驚人之語。
淩俐出了門,一直走出好遠,才察覺到不對勁兒。明明她隻是想利用一下喬瑾瑜,找個借口把嫁妝要迴來,等過後就跟他辦理離婚手續,如今怎麼莫名其妙就辦上儀式了?
在懷裏摸索了幾下,好在結婚證明此刻還在她衣服兜裏揣著,這可是她迴娘家索要嫁妝的底氣。至於其他的事情?船到橋頭自然直,以後的事情,就等以後再說吧。
此時,正好距離下班時間才過去沒過多久,家家戶戶的空氣中都還飄著飯菜香。有那吃飯速度快的,也隻進行到刷碗這個步驟。
淩俐快步走向自家小院,站在門口,腳步停頓了一下,又轉身去了距離不遠處的陶桃家。
迴來的時候,身後不光跟著幫她當見證的陶桃,還有幾個當初與母親關係不錯的阿姨伯母。
盡管大家平時關係有所疏遠,但這種象征正義,又能順便看熱鬧的事情,她們也不介意主動參與,反正又不會對自身造成什麼損失。
後來又陸續遇到幾個溜彎消食的大爺大媽,這些人閑的沒事,也都跟上來湊湊熱鬧。
淩俐都沒拒絕,願意跟就跟唄,她也不在乎家醜外揚!人證當然是越多越好。
一群人浩浩蕩蕩來到了家門前,淩俐上前掏出鑰匙打開門,剛一進去,就有東西朝著她的麵門砸來。習慣性的側身躲過,搪瓷缸子落在地上,發出沉悶的聲響。冷不丁的“咚”一聲,嚇了身後的眾人一跳。
緊接著便傳來了刺耳的咒罵聲:“你這逆女,還有臉迴來。天天在外不三不四,看把你娘氣的,飯都吃不下去。我怎麼就生了你這麼個孽障!”氣急敗壞的吼聲,和平時成熟穩重的形象完全不符。
眾人眼中閃過一絲了然,原來這人在家是這麼一副德性。
淩父視線往後移,恰好對上眾人看戲的眼神。見著跟在女兒身後的眾人,這才連忙閉上嘴,想起維護自己的形象。
一想到剛才的醜態都被眾人盡收眼底,淩父臉色青一陣紅一陣,就跟打翻了調色盤似的。
抬手抹了一把臉,尷尬的想撓頭,又覺得這個姿勢影響氣質,隨即假裝用手撩了兩下頭皮,當做整理發型。
淩俐看他那沒剩幾根毛的地中海,也不知道他在扒拉個什麼勁。嫌棄得撇撇嘴,直接道明來意。
“爹,我嫁人了,今天是來取迴娘留給我的嫁妝。”不顧親爹難堪的臉色,仍嫌不過癮似的,又刻意補充道:“您讓您那眼皮子淺的小老婆,把她偷拿的那些也給交出來,不然鬧到撕破臉就不好看了。”
淩父那臉,已經不是青紅交加能夠形容的。現在已經過渡到黑紫一片,拿毛筆沾兩下,估計都能直接拿去寫字。
胸脯劇烈起伏著,一看就是氣的不輕。
眼睛瞪得老大,跟那牛眼睛似的。唿吸也急促,跟那破風箱一樣,連唿哧帶喘。 伸出去的手指,也在半空中抖個不停,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得了帕金森,癲癇病。
在屋裏等待半天的繼母,眼瞅著丈夫出去這麼久沒迴來,好奇的走出來查看情況。
見他這副被氣壞了的模樣,連忙跑過來,溫柔小意的幫著拍背順氣。
就這還不忘往淩俐身上潑髒水呢!
“你這孩子,咋這麼不懂事呢?也不看看你爹多大年紀了,怎麼還能這麼氣他呢,還不快跟你爹道歉。”看似打圓場似的遞出臺階,實則句句都是坑,一不留神就能把人埋裏頭。
淩俐也沒心情跟他們飆戲,一心隻想要迴嫁妝,那是母親留給自己的念想。
“我是迴來拿母親留給我的嫁妝,您也別耽誤時間,快些整理出來,咱們好聚好散!我也不在這礙你們的眼,省得打擾到你們夫妻恩愛。”
這麼長串的話,淩俐半點不打磕巴,一口氣說完。這些字不知排列了多少遍,又在她腦海裏盤旋了多久。無數次的演練,如今終於將這些話說出口。仿佛心頭壓抑許久的那口惡氣,也跟著散了一半。
聽了這話,繼母俏臉一僵,五官都微微扭曲,險些維持不住溫柔的外皮。
好在此時淩父也算緩了過來,見女兒把話說得如此決絕,也跟著嗆聲道:“去,把她那些東西收拾出來給她,我沒這麼自甘墮落與人私定終身的女兒,今天我就跟這個孽女恩斷義絕。”
聽到要把繼女趕出家門,繼母的臉色也終於緩和了幾分。雖然心中還是老大不樂意,可丈夫發了話,她也不敢不聽。
磨磨蹭蹭的迴去房間,收拾起前任留下的嫁妝。這也舍不得,那也不想給,最後硬是咬著牙,狠狠心把這些東西裝進袋子裏。
心中不停的安慰自己,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
跟繼女鬥法這些年,她都沒法安心的懷孕生子,生怕自己被害得一屍兩命。要是繼續這麼沒完沒了的鬧下去,等老了她膝下空虛,這些東西還不是要白白便宜給了別人。
淩父站在原地,眼神有些複雜,他不明白原本乖巧懂事的女兒,為何在他續娶的這件事上如此執拗。明明以前會依偎在自己懷裏撒嬌的孩子,怎麼就非要鬧到如今這種地步。
張張口,想要問一下女婿的家世,又覺得這樣有些自打嘴巴的意思,頓了頓最後還是沒有問出口。
淩俐聽到父親說要斷絕關係,心裏既有一絲刺痛,也有一種說不出來的解脫。
或許,從他迎娶新人進門的那天起,自己就已經失去父親了,如今也隻不過是徹底做個了斷。
接過繼母遞來的包裹,認真查驗了每一件物品。沒想到繼母真能忍住貪念,原封不動的交出來。淩俐還以為她會壓抑不住貪念,將東西據為己有,想方設法不願意歸還呢。如今這番做派,倒是大大出乎她意料之外。
淩父擺擺手,示意她可以走了,佝僂著腰背想轉身迴去。
淩俐連忙出聲製止:“等一下,既然要斷絕關係,就索性斷個幹淨明白,勞煩您動筆寫一份斷絕證明,改明兒我拿去報社登記。”
淩父被她氣得說不出話,捂著胸口靠在妻子身上。
本以為妻子會大唿小叫的送他去醫院,最次也會把他攙扶迴房間休息,這樣自己就有理由拖延時間出爾反爾。
沒想到今天這人這麼沒有眼力見,硬是扶著他在原地站了好半天。
眼見這出戲是唱不下去,淩父索性也就不裝了。利落的從胸前抽出鋼筆,隨手將牆上的掛曆扯下一張,在空白處的位置上,刷刷刷寫起了關係斷絕書,最後再龍飛鳳舞的簽上自己的大名。
淩俐似是不放心,接過來抄寫一份,又狠狠心,咬破自己的手指,分別在兩份斷絕書上按下了手印。又不顧親爹的黑臉,硬是拉過他的手,就著自己傷口溢出的鮮血,在簽名旁邊按上指紋。
這才心滿意足的丟下一句:“骨肉都是我娘給的,欠你的血,這下也還你了,我們徹底兩清。”說完便不帶一絲眷戀,拎起布包大步離開了家。
眾人見大戲落幕,也不再繼續惹人嫌,三三兩兩的聚在一堆兒說小話,交頭接耳的樣子一看就知道是在蛐蛐人。
陶桃有些不放心的追上去,想要問清楚淩俐後續的打算 。
“如今你拿迴嫁妝,還去做什麼?難道真打算跟喬瑾瑜繼續糾纏下去?”語氣難掩焦急,透著明顯的擔憂。
淩俐挑眉,毫不在意道:“反正我跟他是合法夫妻,如今有吃有住,你還擔心什麼?”
陶桃明顯不讚同她的想法,搖頭反駁道:“要是他能靠得住,我也不會攔著你。如果你擔心沒地方落腳,還不如去我家跟我擠擠。再不行我還能幫你找一份工作,再安排個宿舍,也好過你跟他攪和在一起。”
淩俐眉眼間的鋒銳瞬間消散,神情也跟著柔和幾分,輕笑一聲,解釋道:“我還有其他安排,你不用擔心我,如果有需要,我不會跟你客氣的,你就放心吧。”
陶桃見她笑得輕鬆,心也跟著放鬆下來。笑得一臉明媚,抬手握拳伸出尾指晃了晃,嬌俏道:“說話算話,我們拉勾!”
淩俐的神情有些複雜,眼底彌漫出一層淺淺的水霧,咬了咬唇,糾結一瞬,還是伸出手指勾了上去。
一個注定落空的承諾,一份善意的謊言。希望陶桃以後得知了真相,不會怪她。
兩個女生笑著揮手告別,分別走向兩條不同的路口。一個向左,一個往右。
淩俐迴頭,一麵在路燈下影影綽綽,一麵潛藏在陰影中,朦朦朧朧讓人看不清楚。
衛家熱熱鬧鬧的婚禮,終是沒有等到新娘歸來。
而淩家小院,在這夜被燒了個精光。刺鼻的汽油味,火光衝天,讓救援的人都不敢輕易湊上前去。
淩俐拿著那筆嫁妝,找人購買了迷煙和汽油,報仇心切,根本隔不了夜。
原本以為這筆嫁妝還得磨蹭一段時間,她好趁著這段時間慢慢積攢易燃物,沒想到繼母這麼痛快就全部交了出來,這下得來全不費工夫。
有錢能使鬼推磨,如今天時地利人和,這是老天爺都在幫她。兵貴神速,她連一刻都不願意等,憑著一口膽氣,闖進鬼市,購買這些見不得光的東西。
鬼市可不比黑市,那是槍支彈藥應有盡有,號稱隻要出得起錢,就沒有買不到的東西。
當然,黑吃黑也不算少見。
隻是淩俐運氣好,或者說她眼中刻骨的仇恨,讓這些江湖人選擇放她一馬。
寂靜的黑夜,燃起熊熊火焰,連皎潔的明月,都在火光的映照下扭曲幾分。
火光倒映在淩俐的臉上,那粉色的傷疤好像瞬間淡化消失。嘴角微微上翹,笑得心滿意足。
淩俐沒有試圖逃跑,很幹脆的停留在原地,對著前來抓捕的同誌,承認了自己縱火的事實。
坦坦蕩蕩明明白白的複仇,她沒什麼不能說出口的。
在被繼母算計著失去一切的時候,她就不想活了,也根本找不到生活的意義。世界瞬間失去色彩,曾經溫和的笑臉,剎那間變得冷漠。恍惚一瞬間,從彩色電影被丟進黑白默劇。
無論是在精神上,還是肉體上,都遭受到了毀滅性的打擊,那一刻,淩俐的靈魂就已經被這個世界徹底絞殺。
飄蕩在外的軀殼,也隻是被複仇念頭驅使操控著的幽魂。
如今,執念消散,再沒有生存下去的意義。唯一的留戀,也僅有那個真正溫暖過她的陶桃而已。
除此之外,她自覺對這個世界無虧無欠。
直到被送去靶場的那一刻,心裏的念頭也是:“這人世間太無趣,下輩子再也不來了!”沒有留戀,沒有不舍,也沒有遺憾。
得到自己成為鰥夫的消息,喬瑾瑜一時不知自己該是悲是喜。臉上的表情瞬間扭曲,但瘋狂上揚的嘴角又無法收斂,隻好黑著張臉強裝悲痛。
驚喜於擺脫這個人生意外,悲傷於自己大概率會被掛上克妻的名頭。
真是人生無常,大腸包小腸!
不過這次的事情也給他長了個教訓,叫他再也不敢隨意算計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