穀翠玲老早就發現小閨女跟在後麵，現在見她皺著眉頭滿臉疑惑，不禁笑出聲來。


    笑夠了招招手，示意她過來。


    穀衛盈噠噠噠跑來，表麵乖順，一點都看不出她心裏的小九九。


    穀翠玲瞅瞅眼前的一老一小，沒好氣道：“擱外邊杵著也不嫌冷，行了，都進來坐吧。”


    穀老爹牽著外孫女的手，跟在閨女身後進了屋。


    穀衛盈壓抑不住心裏的好奇，把心裏的疑問攤開來講。


    “姥爺，為什麼您要說的如此籠統，而不是指明方向讓他改運？”


    穀老爹特意瞅了自家閨女一眼，見她沒反對，便大起膽子忽悠外孫女。


    擠眉弄眼，笑容促狹道：“人總是會更相信自己琢磨出來的東西，我說的越具體就顯得越虛假。


    反倒是拋個鉤子出去，讓他們自己找，範圍越廣越靈活。


    若是他僥幸蒙對渡過劫難，就會主動咬鉤，越發相信我有真本事。


    若是最終白費力氣，我也方便推卸責任，說他沒找準方向沒做到位。到時候一推四五六，錯處就跟我沾不上半毛錢關係。”


    穀衛盈啞然！這算什麼？這不騙人呢麼？姥爺為何還能說得如此理直氣壯？


    似是透過表情猜到外孫女心中所想，穀老爹咳嗽一聲，壓低聲線鬼鬼祟祟道：


    “做人嘛，就得一邊不要臉，一邊二皮臉。隨著環境靈活運用，這樣才能不吃虧。”


    “這樣是不是有些不道德？”穀衛盈斟酌許久，也隻敢用出這三個字。她都怕自己嘴一瓢，說出什麼侮辱性詞匯。


    穀老爹輕嗤一聲，不屑道：“道德是用來束縛別人的鐐銬，可不是限製自己的枷鎖，該因地製宜靈活運用。若是不管不顧又有極高的道德水準，那這人大概率最後落不到什麼好下場。”


    穀衛盈皺眉，心道：“這跟老師教導的不一樣。”


    青春期的孩子一身反骨，遇事就想挑刺，哪怕穀衛盈也不例外。


    若是姥爺教她行善謙讓，她大概率隻會當耳旁風，壓根不往心裏去。畢竟前幾世的教訓還曆曆在目。


    但這話符合大眾社會觀念，她也不會主動反駁。


    反倒是姥爺這番說辭，勾起了她的興趣，叛逆心在蠢蠢欲動。


    忍不住出言辯駁：“為什麼好人沒有好下場？不是該勸人向善嗎？”


    穀老爹瞥她一眼，淡淡道：“那你認為付出該有迴報嗎？”


    穀衛盈理所當然的迴答“該有！”


    這不是顯而易見的事嗎？


    穀老爹卻搖頭不讚同，沉聲道：


    “那你的善心就不夠純粹，你這是有所圖。佛祖割肉喂鷹，可沒想所謂的迴報。此為大善，你要學嗎？”


    穀衛盈撅起嘴，故意唱反調：“但他最終不是成佛了嗎？”


    “我是說今生下場不好，又沒說死後會不會清算。總要有人上西天有鬼下油鍋，端看你追求什麼結果。是無拘無束隨心所欲的享受一生，還是想要追求美名當聖人。”


    穀衛盈晃悠著小腦袋，故意刁難道：“我既不想當聖人，也不想當壞人。”


    穀老爹看穿她的意圖，也不戳破，故意拿話噎人。


    “那好辦，你就天天待在屋裏頭，不跟人接觸，不產生因果，這樣能減少麻煩上門，你也就不用陷入抉擇。”


    見外孫女小嘴撅的都能掛油壺，穀老爹把玩著煙桿，調笑道：


    “嘖嘖，你看，這樣你又不滿意，覺得壓抑束縛。可與人接觸就避免不了沾染是非，莫管閑事明哲保身方為上策。濫用善心，隻會招來災禍。”


    他先前也被外孫女的大膽嚇得不輕。無知者無畏，小小年紀見到命案還敢幫著收尾，真不知該不該誇她一句，初生牛犢不怕虎。


    小樹不修隻會長歪，狠不下手就隻能耐心勸導，希望她能聽進心裏。


    就這，穀老爹還得小心斟酌用詞，生怕哪一句說重了，會傷到孩子的心。


    穀衛盈壓根不明白姥爺的一番苦心，仍揪著先前的問題不放。


    “自古以來，所有先賢都在導人向善，您卻讓我別多管閑事……”說著眼神瞟了瞟，見兩位長輩都麵容嚴肅，眸光沉沉。嚇得立馬噤了聲，後頭的話全都咽迴肚裏。


    穀老爹沉著臉，拿出火柴點燃煙鍋，深吸了一口，緩緩吐出煙霧。


    麵容被濃煙遮擋，五官影影綽綽，表情根本看不清。


    蒼老的聲音傳來，簡單一句反問，卻讓穀衛盈心頭一震。


    “什麼是善？殺人是善嗎？”


    穀衛盈吶吶道：“當然不是。”聲音有氣無力，凸顯出那顆搖擺不定的心。


    她總覺得這話有坑，果然她的預感沒錯。隻聽穀老爹補充道：


    “那若殺的是漢奸呢？”


    姥爺這話，問得穀衛盈瞠目結舌，啞口無言。


    小腦袋瓜埋的更低，尷尬得恨不能鑽進地縫裏。


    見她這反應，穀老爹還以為是自己話說重了，連忙往迴找補。嗓音都變得溫柔許多。


    “在什麼山頭唱什麼歌，世上本就很少有絕對純粹的善與惡，大多是所處立場不同，黑白界限也向來模糊，不能單純以好壞來界定。”


    見小丫頭眼中盡是茫然，穀老爹頓了頓，這才收尾道：


    “一般情況下，越是渴求就越是匱乏。你這小小年紀，切不可鑽牛角尖。”


    語畢還有些意猶未盡，他還有滿腹長篇大論，可惜不能拿出來顯擺，免得影響了孩子的心性。


    穀翠玲瞥了閨女一眼，心中疑惑：自己從沒教導過女兒向善，不知為何孩子自然而然就長成這副性子。難道真的是人之初性本善？


    蹙眉補充道：“咱們都是普羅大眾，能過好自己的日子就行。凡人沒有那通天的本事，就別想著去幹聖人的事兒。”


    當初她也想做個好妻子好兒媳，可卻事與願違，最終與曾經的想法背道而馳。


    穀衛盈沉默，她一張嘴哪裏說得過兩人。隻是心裏多少有些不服氣，臉上便帶了出來。


    穀翠玲還想繼續念叨：“你呀，就是經曆的少……”話未說完，便被穀老爹打斷，訓斥道：


    “你在孩子麵前念叨這些做什麼，以後她再大一些，自然而然就懂了。你現在說，就是在拔苗助長。”


    這話聽起來不痛不癢，卻把穀翠玲氣得不輕。俏臉一板，冷哼一聲閉上了嘴。


    穀衛盈眼巴巴的瞧著，心裏犯起嘀咕：“這玩意不用教，自己就能懂？”真的假的？她咋就不信呢！


    穀老爹也不欲多說，這些話足夠孩子消化許久。再繼續下去，就是生拉硬拽。囫圇個吞棗，能落著什麼好。等以後有足夠的閱曆，自然而然就能明白這些道理。


    “行了，小孩子該迴去睡覺，不然以後長不高。”


    見外孫女磨磨蹭蹭，又催促一句：“我跟你娘還有話聊，不適合小孩聽，乖寶聽話，快迴去。”


    這話顯然更吊人胃口。


    穀衛盈也不再磨嘰，幹脆利索的起身走出去，還不忘迴頭貼心的關上門。


    走出不遠，又躡手躡腳折返迴來，蹲在門口探頭探腦的偷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