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媳婦了無蹤跡,白白忙活了一場,結果成了空歡喜。
穀翠玲嘴角噙著笑,客客氣氣送走了前來幫忙的鄰居,又把家裏準備好的飯菜喜糖分給大家。總不能讓人白忙活一頓,最後卻落個空手而歸。甭管是在哪說,都沒這個理。
等客人都走光了之後,穀翠玲這才撂下臉子,不裝了。
走到衛明理身邊的時候,刻意拿手肘懟他一下,陰陽怪氣的譏諷道:“這就是你們父子倆幹的好事兒!連累全家都跟著丟人。”眼神微瞇,語氣埋怨中夾帶著一絲危險,看起來頗為不善。
不方便訓斥繼子,難道還說不得你這個老登!
真是這輩子都沒丟過這麼大的臉,偏偏剛才有外人,還不好當眾發泄。
為了自身健康著想,有火氣就不能憋著,得趁早宣泄出來。
衛明理自知理虧,低頭摸摸鼻子,略有些心虛。雖然他心裏感覺自己很冤,這件事情明明就不是他的錯,而是那個孽子引來的無端橫禍。
最近趕上母老虎脾氣暴躁,自己可不能上趕著去當出氣筒。衛明理隻好捏著鼻子,乖乖低頭認慫。
尋思著死道友不死貧道,於是幹脆利落的把大兒子推出來抗雷。
“你瞅你幹的好事兒!這麼大個人了,做事心裏都沒譜的嗎?連累全家都跟著丟臉!”說得那叫一個痛心疾首,神態、動作、表情全都跟穀翠玲如出一轍。
喬瑾瑜被罵後,嘴角抽了抽,裝作心虛的低下頭。心裏暗罵:“就你老奸巨猾,你惹不起,難道我就惹得起了?”
盡管心裏蛐蛐個不停,表麵依舊要端正態度。任憑親爹如何批評,喬瑾瑜都不吭一聲,老老實實低頭挨訓,裝得要多乖就有多乖。
許是先前的大悲大喜擾亂了心神,緊繃的神經陡然鬆懈下來,態度也發生了轉變。如今再環視周圍熟悉的環境,竟有一種劫後餘生的慶幸之感。被罵兩句就聽著唄,多大個事兒呢!又不會少塊肉。
穀翠玲就是那順毛驢,脾氣過去也就好了,要是跟她反駁頂嘴,這火氣一時半會還真消不下去。
如今泄了邪火,身心舒暢,淩厲的眼神也肉眼可見的柔和下來。隻是她向來習慣了強勢,一時間有些低不下頭。
穀衛民瞅瞅這個,再瞧瞧那個,抬手撫摸幹癟的肚皮,腹中適時想起了饑餓的腸鳴,“咕嘰咕嘰”的叫喚個不停。
這異響打斷了院中尷尬的氣氛,穀翠玲泄了氣般搖頭歎息。轉身迴到石桌旁坐下,招唿喬家兄妹倆去把飯菜端過來。
喬嘉懿有些驚訝,她這剛一迴來,還不知道具體情況呢。就被這一連串發生的事情,砸得一臉懵逼。
眼下又被繼母指使著幹活,心中老大不樂意。要知道她就是為了逃避勞動,才在外邊躲了這麼久。沒想到,到頭來白忙活一通,還是沒能跑掉。
看著大哥沉默著不發一言,麻溜跑去廚房端飯端菜的背影。喬嘉懿謹慎的沒有冒頭發表反對意見,乖乖的跟上去幫著端出碗筷。
穀衛盈啥也不幹,就挨著親娘身邊坐下,扒拉著娘的手指頭玩。把自己的小手放到掌心比量,皺著小眉頭,一臉認真的模樣。若是不知道的人看見,還以為她在研究什麼深奧的問題。
衛明理見沒人理會自己,摸摸鼻子,也挨著穀翠玲身邊坐下。先是討好的笑笑,見媳婦還是擺著一張臭臉,小心翼翼的商量道:“這好菜,我去拿點酒出來做配?”
酒後是不是更方便亂點啥!
成年人自有默契,有些暗示,大家心領神會,懂得都懂。
穀翠玲臉頰漫上紅暈,羞臊的斜睨了他一眼。心道:“這老逼登,天天沒個正形,孩子們還在呢!”
既然沒有直言反對,那就表示有門。
衛明理屁顛屁顛迴房,把自己珍藏多年的好酒拿出來,順便還拿了兩個精致的玉杯。
好馬配好鞍,好酒也得有好杯,這樣喝起來才有氣氛。
隨著眾人端起碗筷,推杯換盞之間,氣氛都跟著緩和了幾分 。
許是修身養性太久,酒量也變差了許多。隨著幾杯酒水下肚,衛明理臉色迅速漫上緋紅,眼神也變得水霧朦朧,增添幾分說不出的惑人之風采。
穀翠玲端起酒杯,小口試探著抿了一下,一絲辛辣在口腔中蔓延。她喝不慣這味道,連忙放下酒杯,吃幾口菜壓壓。
偶然抬眸撞見衛明理酒醉後的狀態,心中不禁感歎:“這老登,還挺風韻猶存呢!看著怪可口的!”
食色性也,人之本性。
原想著吃完飯,迴房溫存一番。誰料這衛明理,醉酒之後竟然成了話癆 ,小嘴嘚啵嘚的,叭叭個沒完。
醉酒之人,多數都喜歡吹牛,衛明理也不例外。這酒勁一上來,便開始誇大其詞:
“咱們家也算是,廟小妖風大,池淺王八多。你們是八仙過海,各顯神通,我就是那海。你們是三十六計輪番上陣,我就是那孫子兵法,論起計謀,我是你們祖宗。”說完還挺起胸脯,昂起下巴,一副驕傲得意的模樣。
穀翠玲不屑的嗤笑一聲,小聲嘟囔道:“大言不慚!”
衛明理不知是沒聽見,還是不想迴應。
首先將目標對準了長子喬瑾瑜,開啟了立威的第一炮 :
“老大,你心中有怨我不管,但不要把怨氣發泄到家裏,這個家裏可沒人欠你的。 人家是養兒防老,我又不圖你給我養老,你也別對我要求那麼高。”
說完不顧喬瑾瑜的臭臉,轉而把槍口對準了遲安安:
“老二,我知道你能裝會演,可你騙得過別人,卻逃不過我這雙慧眼,少在家裏玩什麼哩個愣。要知道扮豬吃老虎,演得多了,就容易真的變成豬。”
遲安安端著飯碗,這手抬也不是,放也不是。本想迴娘家來透口氣,沒想到迴來了更堵心。
就連吃飯,都要被繼父埋汰一頓。讓人食不下咽如坐針氈,真想硬氣點撂下碗筷轉身離開,再不受這窩囊氣。
可惜,就像衛明理說的那樣,偽裝人設時間長了,就真把自己圈在裏麵出不來。她這懦弱的形象演久了,一時半會兒還真硬氣不起來。
衛明理說完也不看對方的反應,緊接著調轉槍頭,向喬嘉懿開炮。
表情盡是不滿,皺眉斥責道:“老三,不是我說你,天天擱家上躥下跳,在外頭也不消停,搞得好像全家都對不起你。其實一家人就屬你占便宜沒夠,偏偏你還不知足,淨幹那得寸進尺,蹬鼻子上臉的事兒。但凡抓住點機會就要給人添堵。”
說完仿佛意猶未盡似的,又恨鐵不成鋼道:
“沒那腦子和手段,就別蹦出來冒頭挑事。依我說,人蠢就該認命,善良才是你唯一的出路。沒腦子還敢四處樹敵,真不知該說你點什麼好。我尋思兩邊祖上都沒這嘚瑟這毛病,你莫不是當初生下來被抱錯了?”
似是想到了什麼,衛明理又漫不經心的對喬瑾瑜調侃道:“老大,抽空仔細查查,可別認錯了妹妹。”
這話聽得人哭笑不得。
穀衛民突然蹦出來接話道:“可不,三姐就是咱家的攪屎棍。”
見喬嘉懿臉色更黑了幾分,穀衛盈抬手一個腦瓜崩敲到弟弟頭上,壓低聲音訓斥道:“她是攪屎棍,那我們是什麼?不會說話就閉嘴,沒人拿你當啞巴。”
剛竄出來的穀衛民,都還沒來得及蹦躂,就被親姐給按趴下。最後隻能悻悻的閉上嘴巴,乖乖的坐在那繼續聽老爹點名。
反倒是喬嘉懿臉上掛不住,招唿也不打一聲,起身跑迴了自己房裏。喬瑾瑜也假意追上去安慰,趁機跟長輩告別離開飯桌。
似是被突然擾亂話題,一時間竟想不起該從何繼續。衛明理眼神明顯有些飄忽,緩了好半天,眼神依舊找不到焦距。
晃晃腦袋,定了定神繼續說:“老四,心思多從來都不是錯,隻是你這心思太狠手段太嫩,容易坑不到別人,反倒把自己埋進去。”
許是酒後出現了幻覺,衛明理依照排序,說起了遲健業。全程主打一個無差別傷害。根本想不起,人家早已入伍,壓根不在家裏。
這話沒落到遲健業耳朵裏,反倒是入了遲安安的心。
俏臉臊得通紅,沉默著不敢抬頭。不知繼父提的是哪一件事。弟弟幹過的壞事太多,她這個做姐姐的心裏是真沒底!
早知道還不如不迴來,這連續被敲打兩次。前頭還沒緩過勁兒來,就又是當頭一棒。好人都能被弄抑鬱。生怕等下再受打擊,連忙打著哈哈告辭離開。
視線搜尋了一圈,衛明理偏過頭,把目光落到了衛穀餘身上。這個繼承他姓氏的兒子,也最像他。
仿佛是想到了什麼,衛明理仰頭望天長歎一口氣,複又低頭一口幹了杯中酒,這才低聲感慨道:
“老五,你雖長袖善舞,但功利心太重。須知真心才能換真心,虛情隻能換假意。事事不能算計的太清,容易傷了彼此的情分。如今你不缺錦上添花之交,卻無雪中送炭之友,未來的路該怎麼走,你自己好好琢磨去吧。”
這都是衛明理發自肺腑的經驗之談,自己踩過的坑吃過的虧,也沒必要讓孩子再走一遍。好歹這孩子最像他,總會不自覺的移情。
衛穀餘想想也是,自己也確實喜歡錦上添花,隻與有用的人交朋友。怎知,對方不是恰好也認為他有用處才與他來往?
但麵上仍是疑惑不解,反問道:“利益綁定不該比所謂的真心更牢固才對嗎?”
衛明理晃晃手指,意有所指道:“這話對也不對。人際往來,最起碼也該是七分利三分情,隻有互惠互利,才能長長久久。對待每個人的標準都不同,其中這個度,你要自己把握。”
衛穀餘一想,也是。喬斌不就是這樣嗎,隨著年歲不斷增長,曾經的發小情誼,也隨著時間慢慢淡了下來,這最近關係都有些疏遠了。不行,迴頭得想辦法修複一下,可不能辜負了一起長大的情分。
衛穀餘起身迴房默默梳理思緒,對麵的穀衛盈則目光灼灼的盯著親爹,似是要把他給看出個洞來。
衛明理似是有所感應,指尖微微抖了抖,無意識打了個噴嚏,晃了晃腦袋,心想:“這是誰在念叨我?”緊接著又來一個噴嚏,衛明理火了,一拍桌子怒喝道:“你們幾個,是誰在心裏偷偷罵我?”
放眼望去,座位上空落落的,也沒剩幾個人。穀衛民低垂著的小腦袋瓜,露出黑乎乎的發頂,跟夜色順利融為一體。
偏穀衛盈仰著一張瑩白的小臉,在月光下顯得格外耀眼。
讓我來康康,這個顯眼包是誰?
衛明理半瞇著眼睛,努力使瞳孔聚焦。不料這酒後勁太大,醉意蔓延越來越上頭。
臉上的紅暈愈發明顯,衛明理試圖搖晃腦袋保持清醒,卻讓本就迷糊的腦子成了一團漿糊。連原本穩坐的身子,都跟著東倒西歪。
穀衛盈連忙上去遞茶撫背,做足了孝順女兒的模樣。
滿懷期待的看著老父親,想知道自己的演技能得到幾分評價。
衛明理也沒讓她等太久,長長的打了一個酒嗝,再度坐直了身體,這才戳著小女兒的額頭,神態親昵的笑罵道:
“老六,你真是老天爺追著賞飯吃,天生就是那享福的命。不光給了你拔尖的容貌,還給你精明的頭腦,偏又生來情感細膩,五感靈敏。總能適時表現出合適的一麵,該撒嬌時撒嬌,該乖巧時乖巧。”
說著又打了一個酒嗝,磕磕巴巴的接著道:“演得可真好,差點把你老子都給騙過去了。可惜到底還是年輕露了馬腳。”這話說得斷斷續續,聲線也不甚清晰,聽起來格外費力。
穀衛盈有些心急,給小弟一個眼神示意。穀衛民秒懂,偷偷伸出指甲掐了親爹一把。痛感不大,但足夠讓人短暫清醒 。
再次迴過神的衛明理,明顯跟不上之前的話題,轉言道:“腦子是個好東西,你得常用,不能放那擺著當裝飾。拿出小時候搜刮我的勁頭來,須知有付出才能有迴報,你就懶在家裏不出門,天上又怎麼會掉餡餅。”
說完再撐不住,趴在石桌上打起了唿嚕。
穀翠玲也聽得入迷,見他說一半留一半,瞬間來了情緒 。
“唉,你把話說完啊,到底露了什麼馬腳?最討厭你這種說一半留一半的,不上不下的淨吊人胃口。”
穀衛盈也心中好奇,伸出指尖,捅咕一下坐在身旁的小弟。
果然這娃從來沒讓她失望過。硬是上前把親爹給搖醒了。
“爹,快醒醒,你還有個老七呢,不能獨獨把我落下呀。”
衛明理被迫醒酒,雙眼放空好半晌,才定定的看著眼前的小兒子。閉了閉眼,不想看他,又拗不過這小子,最後隻得無奈道:
“唉!你管好嘴老實活著就行,爹隻擔心你管不住那張臭嘴出門被人打死,到時候還要勞煩我去給你收屍。”
穀衛民癟癟嘴,滿臉的不高興 。
既然父不慈那就不能怪子不孝了吧?原本扶穩親爹的手,瞬間收了迴來,嘴上還不忘推卸責任。
“哦,我這都是隨你,那爹你還是繼續睡著吧。”說完頭也不迴的跑了,就這麼心安理得的把親爹丟在一旁不管不顧。
這寒冬臘月的,在這院子裏的石桌上趴著睡一覺,非得凍出個好歹來。
可真是個大孝子!就這麼把親爹撂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