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老校長迴家的時候,麵對的就是一片廢墟的屋子,和縮在衣櫃裏不肯出來的孫女。緊接著又被鄰居告知老妻離世的消息。
一日之間,遭受多重打擊,再堅強的人也扛不住家破人亡。
文校長怒不可遏,卻又無能為力。先前無論承受多少屈辱,他都能忍著不掉一滴淚?扇f萬沒想到還會連累自己的家人喪命,愧疚之心將他瞬間壓垮,再也繃不住情緒,抱著孫女老淚縱橫。
即便已經到了如此地步,那些人卻還是不肯放過他,第二天一大早就押著他去批鬥學習,獨獨留文樂儀一個人縮在衣櫃裏。
批鬥大會上,往昔的熟麵孔不少。大家發絲淩亂滿身狼藉,眼下一片青黑,眼神空洞無光,個個都像被抽走了精氣神,麻木的接受眾人審判。
先前已經有幾人承受不住屈辱,選擇自裁離開人世。餘下之人基本都是心懷不甘,還想著洗脫汙名這才強撐至今。
之前也曾有人試圖講解釋,可這些辯解無人理會,隻會惹得群情激憤,讓接下來的打罵變得更狠。唯有老老實實接受批判,隨後安安分分的認罪道歉,才能少受些皮肉之苦。
老校長,不對,應該叫他的本名文啟德才對。
如今校長這個職位已經被人占據,他成了被批鬥的壞分子,自然沒有資格繼續教書育人。
他原本也想自我了斷,可又不放心留下孫女一個人,隻能茍延殘喘等待昭告清白的那一天。
與此同時,第一天上班的穀衛民,在辦公室裏坐立難安。肚子裏頭揣著事,總也放心不下。娘又不讓他胡說八道,隻好鬼鬼祟祟的湊到姐姐耳邊,小聲說起悄悄話。
“姐,咱們午休時間去校長家看看怎麼樣?”
穀衛盈還不知道校長被批鬥的事情,心裏還納悶弟弟怎麼突然提起這事兒。不過她也沒反對,痛快的點頭答應下來。
畢竟之前她就一直慫恿小弟與對方親近。老校長雖不是科學家,但交友遍天下。平日裏最大的愛好就是給人推薦有天賦的學生,所以和許多頂尖學者都能攀上交情。
若是弟弟能跟對方打好關係,應該能拜得名師,走上適合自己的科研道路。
隻可惜,記憶裏老校長最後被下放農場,再也沒能等到迴城平反的那一天。
這個世道牽一發而動全身,穀衛盈不覺得自己有能力可以保下對方。
等到午休時間,吃過飯後跟娘打了聲招唿,姐弟倆便出了廠。
穀衛盈走在前頭,穀衛民拎著剛買的禮品,屁顛屁顛跟在身後。
剛走到大雜院不遠處,就見前方有兩幫人在吵吵鬧鬧。
君子不立危牆之下,為了避免被誤傷,穀衛盈停下腳步靜觀事態進展。
院裏的管事大爺站了出來,指著對麵的紅袖箍訓斥道:“我警告你們別太過分,都已經逼死了一個,難道現在連孩子都肯不放過?”
有那心軟的老太太已經抹起了眼淚,哭訴道:
“樂儀那孩子本就不會說話,身體不好又受不得刺激,你們還要上門來鬧,這是要硬生生逼她去死啊!
其他鄰居想著法不責眾,也跟著七嘴八舌的嚷嚷起來。
“對啊,樂儀她爹娘還是烈士呢!她可是烈士遺孤,你們這麼做可不地道,是會被戳脊梁骨的。”
“可不,他們一家子都是好人,文校長教書這麼多年,怎麼看都不像是叛徒!
“……”
“…”
紅袖箍這一方都是年輕人,背誦語錄他們在行,單論吵架顯然吵不過對方。
今天領頭的紅袖箍是朱耀祖,昨天來的那群紅袖箍,因沾染人命嚇得大病一場,於是他便自告奮勇前來的帶隊。
烈屬的名頭,顯然不足以唬住他。
在向上頭請示過後,那一摞外文信件就是板上釘釘的罪證,即使烈士遺孤也不能因此免罪。
朱耀祖心裏有了底,行事越發無所顧忌。
自從攀上了有權勢的大舅,自覺高人一等,行事愈發囂張。
他本就不是墨守成規講究尊老愛幼的五好青年,吵不過自然會選擇動手。
雙方互不退讓,爭執不斷升級,眼看著矛盾愈演愈烈。
爭吵間有人開始動手推搡,朱耀祖更是抬手甩了擋路的老太太一記耳光。打得老人站不穩身體,腦袋磕在地上,頓時鮮血四濺。
其他鄰居被這血腥的一幕嚇到,紛紛噤了聲,當下隻顧著明哲保身,再不敢上前阻撓。
見對方慫了,朱耀祖臉上掛著獰笑,他喜歡借著批鬥的名頭,發泄內心暴虐的欲望。那些見不得光的陰暗麵,可以肆無忌憚的展現出來,根本沒人敢上前置喙。
穀衛民先前就想躥出去,卻被穀衛盈死死拉住。
仇人見麵分外眼紅,他們兩個單獨對上去就是肉包子打狗。
有理有勢的時候,她也不介意把事情鬧大。
可現在本就是敵強我弱,正麵硬剛並不明智,得采用迂迴戰術才行。
“你傻啊,聽他們那話裏的意思,孩子還在屋子裏,我們去把孩子抱走,讓他們白忙活一場!
於是兩人溜到牆角,穀衛盈踩著弟弟的肩膀進了後院。也不敢耽誤時間,立馬找到文家的三間房子。推開門裏麵都是空蕩蕩,連個鬼影子都沒有。
小聲喊了幾嗓子,屋裏都靜悄悄的沒有迴應。穀衛盈不知道外麵能拖延多久,心中焦急不已,也隻能耐著性子一間一間仔細尋找。
打開衣櫃,瘦小的文樂儀縮在裏麵悶不吭聲,眼神失焦,顯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
聽到外麵的腳步聲在逐漸逼近,穀衛盈下意識合上衣櫃門,整個人連同衣櫃一起消失在原地。
等朱耀祖他們闖進來時,就發現文樂儀消失無蹤,翻遍每一個角落都沒能找到她的身影。
朱耀祖還是不死心,挨家挨戶闖進去搜尋。眾人怨聲載道,也隻敢小聲議論。生怕激怒他們,遭受無妄之災。沒必要為爭一時之氣,把自己的小命搭進去。
穀衛盈躲在空間裏悠哉悠哉,穀衛民在外頭急得好似那熱鍋上的螞蟻,心中忐忑不安,卻不敢輕舉妄動。
衣櫃裏的文樂儀依舊安安靜靜不吵不鬧,絲毫沒有發覺自己已經離開了家裏。
朱耀祖大鬧一場,最後卻空手而歸。這下功勞沒拿到,可能還會惹上一身騷。心裏頭不痛快,惡狠狠的警告了眾人一番,這才氣唿唿的離開。
穀衛盈見外界已經安靜下來,這才躡手躡腳的出了空間。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大搖大擺從正門走出去。
好在這時候大雜院裏亂糟糟的,大多人都忙著收拾被弄亂的家具,其餘人的注意力都放在老太太身上,沒人注意到她,才叫她順利溜走。
穀衛盈出門繞了一圈,找到無人的死角,鑽到空間打開衣櫃,把文樂儀抱出來,捂著她的眼睛再度從空間裏閃身出來。
找到在後院牆根處來迴踱步的穀衛民,二話不說拉著人往紡織廠的方向跑。
午休時間並不寬裕,他們這剛入職不久的新人,也不好明晃晃的曠職讓人抓住把柄。
穀衛民還沒反應過來,就跟著悶頭往前跑?粗憬銘蜒Y的孩子,憋了一肚子話想問,灌了幾口風又冷靜下來,在大街上談論這些到底不好。
一直到紡織廠附近的小巷,穀衛盈這才停下腳步,開始思考起如何安置這小丫頭。
恰巧劉梅午休完,晃晃悠悠迴來上班,見到他倆圍著個孩子,抑製不住好奇的情緒,湊上來看看熱鬧。
“你們這是在哪弄個孩子?”
突如其來的聲響,嚇了姐弟倆一跳。
此時劉梅見到文樂儀的正臉,感覺有點眼熟,思索半晌,這才想起來對方的身份。說來她和文老夫人還能算是遠親,隻是她娘死了以後兩家走動較少,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這下穀衛盈再也不用擔心孩子的去處,劉梅直接讓她幫忙請假,把文樂儀抱迴了自己家。
晚間經過批鬥的文啟德,剛迴到院子就聽聞孫女失蹤的噩耗。麵上一片死寂,眼神空洞無物。
如今他已不再是受人尊敬的校長,隻是一個被批鬥的壞分子,還有誰會願意冒著風險幫他尋找孫女?若是單靠他自己,猴年馬月才能找迴至親?
好在劉書記適時趕到,告知了文樂儀的去向,這才阻止了他想要輕生的念頭。
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
現在他是人人避之不及的禍害,竟然還有人願意主動伸出援手,真可謂是患難見真情。也讓他曾經堅守的信念沒有完全崩塌。
前幾世,文樂儀被拉去一同接受批鬥,因為情緒激動沒有及時吃藥而喪命。
最後一個親人的離世,導致文啟德喪失了信仰,下放不久便鬱鬱而終。
穀衛盈怎麼也想不到,自己隨手而為的一件小事,卻為老校長留下了求生的希望,同時推動未來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少有人知曉,這個看似不起眼的高中校長,卻能通過特殊渠道,接觸到世界前沿技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