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絲楠木雕花的馬車緩緩停在城門口,四匹雪白的駿馬打著響鼻,蹄鐵在青石板上叩出清脆的聲響。
蘇清瀾指尖挑開織錦車簾,目光掃過汴京街巷。
昔日熙攘的長街如今冷清得刺目。
赤瀾軍襲城的痕跡雖已清理,可焦黑的梁木、崩裂的磚石仍零星裸露在牆角。
幾家勉強開張的鋪子掛著褪色的幌子,掌櫃佝僂著背,像驚弓之鳥般盯著過往行人。
這輛金絲楠木雕花馬車實在太過紮眼。
幾個蹲在茶攤旁歇腳的腳夫猛地直起腰,渾濁的眼睛裏陡然亮起精光。
車窗紗簾被風掀起一角,隱約露出半張白玉般的側臉。
"嗬!這不是那個據說已經死了的......"
馬車最終停在了槐花巷口。
由於這馬車很寬大;被ㄏ镒拥穆氛噪b能提前下車,步行迴去。
身後的驚訝聲低低傳來,“可不就是那位皇帝義女,嘉寧公主麼!”
“不可能,都說她死在拓跋子衿的帳子裏了,那叫一個慘。
"可不是?"另一人接口,聲音裏帶著幾分篤定,"前幾日城郊亂葬崗又添了新墳,據說是被折磨致死的......"
然而,就在流言甚囂塵上之際,蘇清瀾卻安然無恙地出現在了槐花巷。
她一身華麗衣衫,光彩奪目,發間那支嵌寶金鳳簪的尾羽,正隨著步伐輕顫,將金光斑灑在圍觀者驚愕的臉上。
"見鬼了,這還真是......蘇家大小姐?"有人驚唿,聲音裏滿是不可置信。
“瞧著模樣,不是好好的!哪裏有被蹂躪欺辱的樣子?”
蘇清瀾微微抬眸,目光平靜地掃過眾人,仿佛那些惡毒的流言從未入耳。
蘇清瀾推開蘇家小院的門。
正屋內,蘇母正將一床簇新的錦被鋪開,手指反複撫平根本不存在的褶皺。
蘇玉娘攥著床帳,喉頭滾動:"母親,你前兩日不是剛換過,莫要再換了。"
蘇玉娘的語氣裏已經帶著哭聲。
"不行,入秋了,天氣會潮。"蘇母手上動作沒停,"清瀾最怕返潮的黴味......"
汴京城裏,人人都說蘇清瀾死了,死在赤瀾人的手裏,可是蘇家人偏不信!
他們的清瀾不會死!
“阿姐?”蘇明澈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緊接著,終於發現自己沒看錯。
"阿姐!阿姐!"聲音裏滿是驚喜。
這個快十歲的少年已經長到蘇清瀾胸前那麼高,他一把抱住失而複得的姐姐,雙手不停地拍打著她的後背。
全然沒注意到自己的力道讓蘇清瀾背上的傷口隱隱作痛。
蘇清瀾強忍著疼痛,眉頭不自覺地皺了起來,卻依然溫柔地迴抱著弟弟。
屋內的母女聞聲而出。
蘇清瀾站在院中的老槐樹下,日光透過枝葉在她身上投下細碎的光斑,嘴角噙著一抹淺笑。
母親和蘇玉娘頓時紅了眼眶,三步並作兩步衝上前去,緊緊攥住她的衣袖,喉間哽咽著卻說不出話來。
半晌後蘇母才哽咽道:"我就知道...清瀾會迴來...菩薩保佑..."
她枯瘦的手指死死攥著女兒的衣袖,像是怕一鬆手眼前人就會化作泡影。
蘇玉娘也哭成了個淚人。
蘇玉娘敏銳地察覺到蘇清瀾臉色不好,"清瀾,可是哪裏不舒服?"
蘇母聞言立刻撲過來,枯瘦的手在女兒身上摸索:"傷在哪了?快讓娘看看!"
"無礙。"蘇清瀾攏住衣襟輕笑。
那些傷,趕明兒去邱老那裏配幾副藥抹抹,保準連印都不剩,隻是恢複過程中難免疼痛。
蘇母不由分說拽著她往屋裏走,轉頭對愣在一旁的蘇明澈說道:"去山裏把你爹喊迴來!"
少年這才如夢初醒,點頭就跑出了小院。
蘇清瀾眉頭微蹙,疑惑道:"父親這時候進山做什麼?如今汴京城裏的人都被赤瀾兵嚇怕了,百姓連家門都不敢出,父親怎的還往山裏跑?"
蘇母沒有立即迴答,隻是含著淚光笑了笑,那笑容裏滿是說不出的心酸。
蘇清瀾突然明白了什麼,聲音微微發顫:"難道...難道父親是去找我?"
蘇母輕輕點頭,淚水終於滑落:"你爹他...始終不肯放棄啊。這些日子,他天天都往山裏跑,總盼著能找到你..."
她突然想起什麼,急切地問道:"對了,你二哥呢?他現在在哪兒?"
蘇清瀾的指尖死死掐進掌心,卻揚起一個倔強的笑:"娘別擔心,二哥...二哥隻是與我走散了。"
午夜夢迴時,蘇清瀾的眼前總浮現那個懸崖上,拓跋子衿的紅纓槍刺進二哥胸膛時,他月白色的衣襟瞬間綻開紅梅。
她記得他墜崖時散開的發絲像潑墨般在風中飄散,最後被雲霧吞沒的模樣。
蘇清瀾每每驚醒時,都攥著被冷汗浸濕的衣襟好一陣低低抽泣。
可是到白日裏,蘇清瀾就會固執地想,沒見到屍首就不算數,他的二哥還活著。
蘇清瀾的閨房裏,陽光透過窗棱將那些猙獰的傷疤照得愈發駭人。
蘇母手中的帕子"啪嗒"掉在地上,蘇玉娘更是死死捂住嘴才沒驚叫出聲。
那些縱橫交錯的鞭痕像毒蛇般盤踞在蘇清瀾原本光潔的背上,有些泛著血肉翻卷的粉。
"傻孩子..."蘇母的指尖懸在傷口上方顫抖,這每道傷都是蘇清瀾為蘇家扛下的劫難。
蘇清瀾是為了蘇家!
為了蘇家才衝了出去!
為了蘇家才遭此一難!
為了蘇家才傷成這樣了!
往後的日子裏,沒有人可以再傷害清瀾,她要用命護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