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房的門吱呀一聲被推開,蘇明澈揉著惺忪的睡眼走出來。
待看清院中站著的人影,他猛地僵住,使勁眨了眨眼——是阿姐!真的是阿姐!
他赤著腳踉蹌跑過青石磚,臨近時卻突然剎住腳步,顫抖著伸出手指想碰又不敢碰。
這些日子他夜夜做噩夢,夢見姐姐穿著嫁衣走向赤瀾國的馬車,任憑他怎麼哭喊都不迴頭。
此刻望著姐姐溫柔的笑靨,積壓的委屈突然決堤:"姐——你別走......"
蘇清瀾沒有告訴家人宮裏發生的事,怕家裏人擔心,隻是溫柔的揉了揉蘇明澈的小腦袋,“放心,姐姐不走!”
蘇家人雖心疼蘇清瀾、惦念她,卻也清楚她在宮中的處境艱難,這些日子過得定是辛苦,便匆匆打點妥當,催她早些安歇。
梳洗過後,蘇清瀾並未就寢,隻靜坐床畔,凝神迴想著宮宴上的種種。
這位忽蘭公主是個什麼性子,明眼人一看便知。自私狹隘,性子好強,但為什麼她這樣敵對自己呢?
蘇清瀾有些不解。
但不管是因何原因,兩人的梁子算是接下了。
想必這位公主接下來也不會放過自己。
蘇清瀾輕倚小幾,案上擺著蘇玉娘剛煮好的陳皮水,溫潤的香氣在夜色中氤氳。
這茶是蘇玉娘特意備下的,為的是消解宮宴上的油膩,養胃健脾。
她執起瓷杯,淺啜一口,任由暖意從喉間蔓延至四肢百骸。
夜已深沉,院外萬籟俱寂,連鳥雀的夢囈與秋蟲的低吟都悄然隱去。
整座汴京城沉入酣眠,唯有這一盞微溫的茶,伴她獨對靜夜。
寒風卷著細雪,在院中旋舞又簌簌落下。
蘇清瀾輕歎一聲,她起身推開窗,冷冽的空氣撲麵而來,而庭前積雪瑩白,映著月色,宛如碎玉鋪地。
窗前枯枝疏影橫斜,在風中微微搖曳。
她靜立片刻,待要轉身,忽見案上油燈顫了顫,焰心掙紮著吐出最後一縷青煙,倏然熄滅。
燈火既寂,月光便再無阻隔,潺潺漫過窗欞,將滿室映得澄澈如霜。
月光比燈火更添幾分清冷。
水聲輕響,茶盞已滿。
小幾前不知何時多了一人,黑衣浸在月色裏,鍍上一層銀白的邊。
他執杯淺飲,而後抬眸,仍是那張尋常侍衛的麵容,可是那眼眸的旖旎和魄力流瀉出來。
夜風從窗縫間漏盡,屋內重歸幽暗。
蘇清瀾行至案前,指尖掠過火折子,新燃的燈盞倏然亮起。
暖黃的光暈在二人之間浮蕩,將衣袂的暗紋與鬢角的碎影都染上幾分朦朧。
她執燈落座,與黑衣青年相對。
"你知道我會來?"
黑衣青年的嗓音低低地碾過夜色,刻意壓低的聲線裏摻著幾分喑啞,宛若情人耳鬢廝磨時的絮語。
尾音還帶著笑,像是偷了腥的貓兒般愉悅。
蘇清瀾隻凝著他那雙眼睛,那是張平平無奇的麵容上,唯一值得注目的風景。
"三根手指的暗示,"她指尖輕叩桌案,"不就是告訴我,你三更前會來?"
"果然冰雪聰明。"
黑衣人倏地笑彎了眼,薄唇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說來也怪,分明是張扔進人堆就找不著的臉,可這一笑一顰間,偏就透出股風流矜貴的氣度來,仿佛換了個人似的。
蘇清瀾好整以暇地打量著他,目光如秋水般清透。
黑衣青年任她審視,神色自若,不見半分局促。
"就打算用這副麵孔同我說話?"她眉梢微挑。
男子略顯訝異,隨即低笑出聲,慵懶中帶著幾分意料之中的坦然——被她識破,從來都不算意外。
"果然什麼都瞞不過你。"他指尖撫過耳際,緩緩揭下臉上的人皮麵具。
"好久不見,清瀾。"
燭臺在案幾上投下搖曳光暈,他垂眸的瞬間,一雙鳳眼被暖光勾勒得愈發瑰麗,似是夜空中流轉的星河。
燭光順著他微卷的睫毛流淌,在眼下凝成兩顆細碎金箔,隨著唿吸輕輕顫動。
鼻梁高挺的輪廓將光影劈成兩半,一側隱入陰影,一側鍍著琥珀色的柔光。
他微微歪頭對蘇清瀾微笑,連鬢邊垂落的一縷黑發都被燭光染成了琥珀色,在耳畔勾出惑人的弧度。
整個人如同被月光浸透的琉璃,又似被火焰灼燒的璞玉,冷冽與熾熱交織,美得驚心動魄。
燈影搖曳,將兩人的身影投在地上,竟顯出幾分纏綿。
那影子交疊的輪廓,恍若他正側首,欲吻上她的鬢角。
蘇清瀾抬眸,眼底凝著霜色:"蕭逸塵,許久不見,你倒是愈發膽大包天了。"
她指尖摩挲著茶盞邊緣,"流放之人非詔不得返京,你倒好,都敢在陛下眼皮底下招搖了。"
蕭逸塵鳳眼微瞇,目光肆無忌憚地掠過她周身。
數月未見,眼前人竟出落得愈發清豔。
難怪宮宴上拓跋子衿的眼神,像黏在她衣袂間似的。
"看什麼看?"蘇清瀾被他盯得惱了,茶盞重重一擱,"莫非我說錯了?"
蕭逸塵聞言輕笑,慢條斯理地抿了口茶。
自幼被這姑娘冷著臉訓斥慣了,此刻見她強壓怒意的模樣,反倒覺得有趣:"若不迴來,怎瞧得見今日這場好戲?"
"邊軍操練缺了射箭科目?"蘇清瀾冷著臉說道,"若愛看萬箭齊發的場麵,大可去校場看個夠。"
話雖帶刺,卻掩不住字字關切。
他這樣的身份,若是被汴京的有心人發現......
蘇清瀾沉聲道:"你這般身份若在汴京暴露,便是萬死也難贖。"
蕭逸塵眉峰一挑,眼底漾起促狹:"這般憂心我,莫不是早已傾心?"
"蕭少爺既這般會猜人心思,"蘇清瀾指尖輕敲桌案,"不如先說說,何為''自、作、多、情''?"
蕭逸塵自然明白她怒從何起,指尖輕轉著茶盞,低笑道:"放心,這次我行事極為謹慎,絕無疏漏。"
他眸中閃過一絲銳光,"況且...咱們這位陛下,怕是很快就要下詔召我迴京了。"
蘇清瀾眼波微動:"因為宇文家?"
"聰明。"蕭逸塵讚許地勾起唇角,"四大世家在陛下眼中,終究是根不得不拔的刺。"
"他要動宇文家的兵權?"
見蕭逸塵頷首,蘇清瀾不由蹙眉——赤瀾國虎視眈眈,陛下竟在這節骨眼上對宇文家下手,當真是...昏庸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