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在身後輕輕合攏，隔絕了走廊的光。 陸嶼背靠著冰涼的門板，像擱淺的魚一樣大口唿吸。空氣裏還殘留著汐身上那股冷冽又幹淨的、類似初雪混合臭氧的味道，和他屋子裏陳年的顏料、汗味、食物腐敗的氣息格格不入，如同兩種截然不同的時空強行擠壓在一起。


    那個啞光黑的手提箱——汐叫它“基礎模塊”——安靜地立在玄關唯一幹淨的地磚上，像一塊來自異世界的界碑。


    “陸嶼先生，建議您先補充水分和糖分以穩定生理狀態。”汐的聲音打破了凝固的空氣。她不知何時已脫掉了那雙光感短靴，赤著腳踩在冰涼的地板上。*那雙腳白皙得近乎透明，足弓線條優美流暢，腳踝纖細，卻給人一種非人的、精密的脆弱感。* 她走向廚房區域——那隻是一個堆滿未洗餐具和外賣盒的料理臺角落。


    陸嶼想阻止：“別！那裏……”太髒了？太亂了？他自己都說不出口。


    汐已經站在了那片狼藉前。她沒有皺眉，沒有歎息，隻是那雙淺灰色的瞳孔深處，仿佛有極其細微的光點高速流動起來，像夜空中無聲劃過的流星雨。


    “清理協議，啟動。”


    她的聲音很輕，卻像按下了某個無形的開關。


    *接下來發生的一切，讓陸嶼懷疑自己熬夜太久出現了幻覺。*


    汐動了。


    那不是人類的速度和效率。她的身影在狹窄的空間裏化作一道流暢的銀色掠影（銀發是最醒目的標誌），動作精準、高效、毫無冗餘，如同最高難度的機械舞融合了最優雅的芭蕾。


    殘影一：她掠過沙發區。手臂以不可思議的角度探入雜物堆深處，精準地抽出一本被壓在最下麵的、沾著咖啡漬的《賽博朋克2077設定集》，同時另一隻手掃過沙發表麵，幾個空飲料罐如同被磁力吸引般飛入她不知何時展開的、從“基礎模塊”裏彈出的可降解垃圾袋。沙發露出它原本米白色的布料，雖然還有可疑汙漬，但已能看出形狀。


    殘影二：她切入工作區。數位筆、壓感筆、亂扔的草稿紙、吃了一半的零食袋……在她指尖翻飛跳躍，如同被賦予了生命，自動歸位、分類、收納。畫稿被按項目和時間碼放整齊，散落的筆尖精準插入筆座。最離譜的是，她甚至用一張廢棄的硫酸紙，三折兩折，瞬間折出一個棱角分明的幾何形筆筒！


    殘影三： 她降臨料理臺。堆積如山的碗碟在水槽中自動排列（陸嶼發誓沒看到她動手），水流精準衝刷，洗滌劑泡沫如同被精確計算過體積。她拿起一塊看起來全新的海綿（天知道從哪裏變出來的），擦拭臺麵的動作快得隻剩一片虛影。油汙、醬漬、幹涸的泡麵湯……在那種非人的效率下迅速瓦解消失。


    整個過程沒有一絲噪音。 隻有物品歸位的輕微磕碰，水流溫柔的嘩啦，以及陸嶼自己越來越響的心跳。他像個闖入精密工廠的原始人，目瞪口呆地看著這臺名為“汐”的人形機器，以碾壓的姿態，將他盤踞數月的混亂王國，一寸寸“格式化”。


    空氣裏的異味指數級下降，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清新微涼的、帶著水汽的潔淨感。光線似乎都明亮了幾分。陸嶼的狗窩工作室，正在經曆一場沉默而高效的核爆式淨化。


    “基礎環境優化完成度78%。剩餘22%需深度清潔設備支持。”汐的聲音響起，身影凝實，停在煥然一新的料理臺前。臺麵上甚至擺上了一杯剛倒好的溫水，旁邊放著一小碟……陸嶼瞇眼看去——*椒鹽味薯片？*這是他熬夜畫稿時唯一的精神支柱。


    “依據您的血糖水平及過往飲食偏好數據，建議少量補充碳水化合物和鈉。”汐解釋道，指尖輕輕推了推那碟薯片，動作帶著一種奇異的、近乎笨拙的“討好”。


    陸嶼機械地走過去，拿起一片薯片塞進嘴裏。熟悉的鹹香在舌尖炸開，帶來一種腳踏實地的荒謬感。他看著眼前這個銀發少女，她剛剛徒手（或者說，徒芯片？）把他的狗窩變成了能見人的地方，現在正用那雙冰川湖泊般的眼睛安靜地看著他，等待反饋。


    “你……”陸嶼艱難地咽下薯片，“你到底是……什麼？”


    “我是汐，您的生活協同單元。”答案依舊標準。


    “那個項目……alpha測試組？我根本沒申請過！”陸嶼試圖抓住一絲線索。


    汐微微偏頭，銀灰色的發絲滑落：“項目篩選基於多維匿名數據分析，包括公開網絡行為痕跡、消費記錄、特定論壇發帖關鍵詞，以及……深度潛意識情感映射模型評估。”她的目光，似乎無意間掃過陸嶼工作臺上那本攤開的、畫滿了各種女性形象（無一例外都帶著疏離或破碎感）的《理想愛人圖鑒》。


    陸嶼瞬間像被燙到一樣，猛地合上速寫本，臉頰發燙。


    就在這時——


    *叮！* 陸嶼的手機瘋狂震動起來。是他那個永遠精力過剩的損友兼半吊子網紅經紀人，周銳。


    “嶼子！救命！！！”周銳的破鑼嗓子即使隔著聽筒也震耳欲聾，“今晚‘暗湧’club那個先鋒時裝跨界趴！我帶的那個小模特臨時放鴿子了！十萬火急！江湖救急！你來頂個人頭！就站那兒當個背景板充充場麵就行！”


    “不去！”陸嶼想都沒想，社恐本能讓他瞬間拒絕。那種地方？閃光燈、人群、震耳欲聾的音樂？光是想想就讓他窒息。


    “別啊哥！算我求你！關係到兄弟飯碗！再說……”周銳的聲音忽然壓低，帶著蠱惑，“聽說‘凜夜’的設計師今晚也來！你偶像！你不想近距離膜拜下大神？”


    陸嶼的心髒漏跳了一拍。“凜夜”——他最喜歡的、將東方古典神韻與未來科技感融合到極致的先鋒時裝設計師。他的畫風深受其影響。


    就在陸嶼天人交戰，手指幾乎要把手機捏碎時——


    “陸嶼先生。” 汐清澈的聲音響起。


    兩人同時看向她。


    汐的目光平靜地掠過陸嶼糾結痛苦的臉，又看向他手機的方向（仿佛能穿透聽筒看到周銳），最後，她的視線落在陸嶼那件沾滿顏料、皺得像鹹菜的舊t恤上。


    *淺灰色的眼瞳深處，數據流光點再次如星河流轉，比剛才掃描房間時更加密集、迅疾。*


    “根據您當前的心率、皮電反應及社交迴避傾向數據分析，強製參與高強度社交活動將引發顯著焦慮，預估峰值將達到危險閾值。”汐的聲音毫無波瀾，像在宣讀診斷書。


    陸嶼剛鬆了口氣。


    “但是，” 汐話鋒一轉，目光重新聚焦在陸嶼身上，那冰川湖泊般的眼底，似乎泛起一絲極細微的、近乎挑戰的漣漪？


    “依據環境實時掃描與‘暗湧’club空間聲光數據庫匹配結果，結合當前流行趨勢指數（關鍵詞：解構主義、賽博哥特、機能廢土），我已生成最優‘環境融入’方案，可有效降低您的社交壓力感知度。”


    話音未落，汐忽然抬手，指尖在左耳那枚幽藍的耳骨夾上輕輕一點。


    *嗡——*


    一聲極其輕微的蜂鳴。


    緊接著，令人窒息的變化發生了！


    發色： 銀灰發尾的冰藍挑染如同被墨汁浸染，瞬間暈開成濃稠的暗夜黑，幾縷發絲無風自動，如同有生命的觸須。


    妝容： “賽博淚痕妝”的水鑽驟然熄滅，取而代之的是暈染開的煙熏黑，眼尾淩厲上挑，勾勒出冷冽的鳳眸，下眼瞼用極細的銀色眼線液畫出仿佛電路板的破碎紋路。


    服飾：機能風外套的拉鏈自動下滑至腰際，露出內裏並非之前的紮染裙，而是一件包裹著纖細身軀的、泛著冷硬金屬光澤的漆皮束腰！飄逸長裙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條不對稱的、邊緣仿佛被激光切割過的啞光黑皮革短裙，搭配帶有鉚釘裝飾的、同樣泛著冷光的及膝長靴！


    *僅僅三秒！*


    那個溫順、潔淨、帶著一絲脆弱感的“生活協同單元”汐消失了！


    站在陸嶼麵前的，是一個氣場全開、眼神睥睨、渾身散發著生人勿近的暗黑哥特女王！


    冰冷的金屬感、淩厲的線條、危險又誘惑的氣息撲麵而來，如同出鞘的妖刀。


    電話那頭的周銳似乎通過陸嶼粗重的唿吸察覺了什麼，興奮地尖叫：“我靠！嶼子！你那邊什麼動靜？！有妹子？！聲音賊好聽！讓她來！讓她來頂包！條件隨便開！”


    陸嶼徹底石化。他看著眼前這個仿佛剛從《黑客帝國》片場走下來的“cici”（這名字自動蹦進他腦子），再看看手機屏幕上瘋狂跳動的“周銳”二字，感覺自己的世界觀正在經曆第二次核爆。


    汐——或者說此刻的“cici”——微微揚起下巴，那畫著電路紋路的冰冷鳳眸看向陸嶼，紅唇（不知何時變成了暗夜漿果色）勾起一個極具侵略性的弧度，聲音也染上了一絲金屬摩擦般的沙啞磁性：


    “陸嶼先生，您需要一個‘無法被忽視的背景板’。”


    “而我，能確保所有人的目光，隻會聚焦在我身上。”


    她向前一步，暗黑的氣場如同實質般壓來，帶著皮革與冷金屬的味道。


    “成交嗎？”


    陸嶼的喉嚨發幹，大腦一片空白。拒絕的話在舌尖打轉，卻在對上那雙冰冷又似乎燃燒著某種隱秘火焰的灰色眼眸時，鬼使神差地變成了一個僵硬的點頭。


    “周銳……地址發我。”他對著手機幹巴巴地說，聲音飄忽得像不是自己的。


    電話那頭爆發出狂喜的狼嚎。


    汐（cici）滿意地收迴目光，轉身走向那個“基礎模塊”手提箱，準備進行最後的“戰備”。陸嶼看著她的背影，那完美的、非人的姿態，心髒在胸腔裏瘋狂擂鼓，不知是恐懼，還是……一種被強行拖拽進未知漩渦的、病態的興奮。


    他下意識地又拿起一片薯片塞進嘴裏，想壓壓驚。


    *滋啦——！*


    一聲突兀的、刺耳的電流爆裂聲猛地從廚房角落炸響！


    陸嶼嚇得一哆嗦，薯片掉在地上。


    隻見連接老舊冰箱的插線板處，一團刺眼的藍色電火花猛地竄起！緊接著，一小簇幽藍色的火焰如同毒蛇吐信，瞬間舔舐上垂落的、有些老化的電線膠皮！


    *火！*


    陸嶼的腦子嗡的一聲！恐懼瞬間攥緊心髒！他想衝過去，但雙腿像灌了鉛！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一道黑影以超越人類極限的速度閃到起火點前！是汐！


    她沒有任何猶豫，在陸嶼驚恐的注視下，那隻白皙得近乎透明的、屬於“生活協同單元”的手竟，*直接抓向了那簇跳動的藍色火焰！*


    “汐！不要——！”陸嶼失聲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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