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嶺的寒風卷著雪粒，抽打在剛剛複鋪的鐵軌上。蒸汽機車“貞觀號”噴吐著濃煙，巨大的活塞發出沉穩的“哐當”聲，牽引著滿載建材的車廂，緩緩駛向隧道深處。楊世民裹著厚厚的裘氅，站在新建的月臺上，指尖拂過冰冷的鐵軌螺釘——這是他用後世螺栓原理改良的，比傳統榫卯更緊固。


    “相父，此車之力，真乃神工！”新帝李承乾裹著明黃鬥篷，眼中再無前幾日的猜忌，取而代之的是少年人真切的驚歎與一絲不易察覺的敬服。監國杖的威壓與新相父以德報怨的擔當，終究讓這位年輕帝王看清了人心與江山的輕重。


    “非神工，乃格物窮理之功。”楊世民聲音平靜，指向車頭鍋爐處忙碌的工匠，“蒸汽之力，源於水火相激，巧思導引罷了。陛下當知，萬民智慧，方為興國根本。”


    李承乾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遠處，盧珊正帶著工部官員檢查剛運到的鋼梁，緋色官袍在雪地裏分外醒目。雨澤和夢玥則被孫思邈領著，用小鏟子收集鐵軌旁被蒸汽融化的雪水，說要研究“水質變化”。一派繁忙而充滿希望的景象。


    然而，這份安寧很快被打破。


    鳳九踏雪疾行而來，神色凝重，手中捧著一個被油布包裹的物件。“相爺，李監正（李淳風）請您速迴欽天監！秦嶺爆炸殘骸中，發現此物，他...他不敢擅斷。”


    楊世民心頭一緊。隨鳳九迴到欽天監密室，隻見李淳風正對著一塊巴掌大的扭曲鐵片，麵色蒼白，額角滲汗。鐵片邊緣焦黑，顯然受過劇烈爆炸衝擊，但中心部分卻被細心地清理出來，露出幾行清晰刻痕。


    那刻痕，絕非漢字，亦非波斯文或任何已知的西域文字。楊世民隻看了一眼，血液瞬間衝上頭頂，耳中嗡嗡作響——


    `2kclo?→2kcl+3o?`


    這是氯酸鉀分解的化學方程式！現代才有的化學符號與分子式！


    “此...此乃何物？”李淳風聲音發顫，“下官遍查典籍，聞所未聞。其形製古怪，非刀非甲，更似...某種符咒？可這符號...”他指著那個小小的“3”和下標“2”，“詭異莫名，絕非人間筆法！”


    楊世民強壓心中驚濤駭浪，指尖拂過冰冷的鐵片。觸感粗糙，是唐代鐵器無疑。但這符號…是誰刻上去的？難道還有第二個穿越者？還是…自己遺落的某個實驗筆記碎片，在爆炸中重現？不，不可能，他的筆記都用了漢字加密。


    “此物…”他深吸一口氣，聲音盡量平穩，“應是某種西域秘傳的煉金符號，記錄強效火藥配方。其威力遠超我們目前所用，但也更危險，故被毀棄深藏。此次爆炸，恐是有人試圖仿製此物失敗所致。”他給出了一個符合時代認知、又能解釋其破壞力的理由。


    李淳風將信將疑，但見楊世民神色篤定，也隻能接受這個解釋。“相爺博聞，下官佩服。隻是…此物邪異，當如何處置？”


    “封存。”楊世民斬釘截鐵，“列入格物院最高機密，除你我及陛下外，不得示人。著影衛秘密追查，此物從何而來，何人接觸過，務必揪出幕後黑手！記住，此事關乎國本，萬不可泄露風聲！”他必須控製住消息，避免引起更大的恐慌和覬覦。


    鳳九領命，將鐵片慎重包裹收好。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次日，長孫太後病重的消息傳來。楊世民與盧珊匆忙入宮。立政殿內藥氣彌漫，太後躺在錦帳中，氣若遊絲。屏退左右後，她示意貼身老嬤嬤捧出一個不起眼的烏木密匣。


    “允和…近前…”太後聲音微弱，枯槁的手指向密匣，“此物…先帝去後…哀家一直守著…今交予你…或許…與你的‘來處’有關…”


    楊世民心中劇震，雙手接過。匣子入手沉重，打開一看，裏麵墊著明黃綢緞，綢緞之上，靜靜躺著一塊巴掌大小、邊緣焦黑扭曲的黑色“石板”。石板表麵布滿蛛網般的裂痕，一角碎裂，露出內部極其微小的、精密排列的銀色線路和幾個比芝麻還小的黑色方塊元件。最令人觸目驚心的是，石板中央鑲嵌著一塊小小的、已經失去光澤的琉璃（玻璃）屏，屏下隱約可見一個被燒蝕了一半的、極其熟悉的商標圖案——一個被咬了一口的蘋果輪廓！


    這是他穿越時隨身攜帶的智能手機殘骸！他本以為早已遺失或毀於穿越時的混亂，沒想到竟被李世民夫婦秘密收藏！


    “先帝…在終南山尋到你時…此物就握在你手中…”太後喘息著，“雖不明其質…但觀其精巧…絕非塵世之物…他…他說此物與你同源…或為歸途之鑰…命我…善存…”


    巨大的酸楚和難以言喻的複雜情感瞬間淹沒了楊世民。原來李世民夫婦早就知道！他們不僅沒有將他視為妖孽，反而小心翼翼地守護著這個可能送他“迴家”的秘密。這份信任與包容，重逾泰山。


    他顫抖著撫過冰冷的殘骸，指尖傳來微弱到幾乎不存在的靜電觸感。十年了，它早已是一塊死物，所謂的“歸途之鑰”不過是個念想。他輕輕合上密匣，聲音哽咽：“謝太後…謝先帝…此物…此物於臣，已是故土遺念…無關歸途了。”


    太後疲憊地閉上眼，露出一絲釋然的微笑。


    就在楊世民心神激蕩，尚未從手機殘骸的震撼中平複時，一場更大的意外轟然而至。


    波斯薩珊王朝的新任使節團抵達長安，規模空前。為示天朝恩寵，李承乾在麟德殿設盛大夜宴款待。金碧輝煌的大殿內，觥籌交錯，胡旋舞姬彩帶翻飛。使節首領，一位名叫阿爾達希爾的親王，在敬獻了明珠、香料、駿馬等常禮後，神秘一笑，命人抬上一個用金絲絨覆蓋的龐然大物。


    “尊敬的大唐皇帝陛下！”阿爾達希爾撫胸行禮，漢語流利，“此乃敝國巧匠耗費十年心血所製‘永恆之鍾’，獻於陛下，願兩國友誼如時光長河，永世長存！”


    金絲絨被揭開，殿內瞬間響起一片倒吸冷氣之聲。那是一座近一人高的座鍾！主體由黃金和象牙打造，鑲嵌著各色寶石，繁複精美至極。鍾麵是晶瑩剔透的巨大水晶（玻璃），清晰地顯示出十二個羅馬數字時標。透過水晶，可以看到內部無數精密的黃銅齒輪在緩緩咬合轉動，發出低沉悅耳的“滴答”聲。最令人驚歎的是鍾頂的機關小人，每到整點便會敲擊小鍾報時。


    這工藝水準，遠超當前大唐格物院的最新技術！楊世民瞳孔微縮，心中警鈴大作——波斯何時有了如此精密的機械製造能力？這絕非正常的曆史發展！


    李承乾龍顏大悅，群臣紛紛讚歎。阿爾達希爾得意地介紹：“此鍾無需人力上弦，內置永恆機括，可自行運轉百年不歇！”


    就在一片讚美聲中，座鍾內部的齒輪突然發出一陣異樣的摩擦聲。緊接著，在眾目睽睽之下，那報時的小人並未敲鍾，反而僵直地抬起手臂，指向了…端坐於帝座左下首的楊世民！


    大殿瞬間死寂。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楊世民身上。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事情發生了。座鍾內部，不知隱藏在何處的銅的簧彈片裝置，竟發出了一陣清晰、單調卻異常熟悉的旋律：


    `|5562|1162|...`


    雖然音色機械扭曲，但那旋律的輪廓赫然是《東方紅》的開頭幾個小節！


    楊世民如遭雷擊，渾身血液仿佛瞬間凝固！《東方紅》？！在這個時空，在波斯進獻的機械鍾裏？！


    “妖…妖物！”有老臣驚恐地指著座鍾尖叫。


    “它指向楊相？莫非…莫非…”流言蜚語瞬間在死寂的大殿中滋生。


    阿爾達希爾也一臉“震驚”和“惶恐”，慌忙跪下：“陛下恕罪！此鍾…此鍾從未如此！定是…定是長途跋涉機括受損！驚擾聖駕，罪該萬死！”


    李承乾臉色陰沉，目光驚疑不定地在座鍾和楊世民之間掃視。


    楊世民強迫自己從巨大的震驚中冷靜下來。陰謀！這是赤裸裸的、精心策劃的陰謀！結合秦嶺發現的化學式鐵片、波斯使團反常的精湛工藝…目標直指他本人！對方不僅知道他的“異常”，甚至可能知道他的來曆！他們想利用“神鬼之說”和“異域妖物”的標簽，在皇帝和朝臣心中種下懷疑的種子，徹底摧毀他的威望和根基！


    他深吸一口氣，在無數道或驚疑、或恐懼、或幸災樂禍的目光中，緩緩站起身。他沒有看那詭異的座鍾，也沒有看驚慌失措的波斯使節，而是麵向禦座上的年輕皇帝，聲音沉穩，穿透了大殿的死寂：


    “陛下，此物構造精巧，確屬難得。然其所謂‘永恆’，不過簧彈片儲能驅動齒輪之巧，終有力竭之時。至於樂音指向…”他目光銳利如刀，掃向阿爾達希爾，“外邦奇技，或可娛人耳目，然若以詭道亂我朝堂視聽…”


    他上前一步，聲音陡然提高，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來人！將此鍾移入格物院！本相倒要看看，是何等‘機括受損’，能奏出此等不祥之音，更敢妄指國之柱石！”他必須掌控局麵，將這件“妖物”置於自己人的控製下進行拆解調查。


    “至於波斯使節…”楊世民盯著阿爾達希爾，一字一句道，“‘永恆之鍾’驚擾聖駕，其心可誅。使團暫留四方館，無旨不得擅動！待本相查明‘機括’真相，再論爾等罪責！”


    他話音落下，殿外禁軍甲胄鏗鏘而入，肅殺之氣彌漫。波斯使節團頓時麵如土色。李承乾看著楊世民在驚變中展現出的強大掌控力，眼中最後一絲疑慮也被壓下，沉聲道：“就依相父所言！”


    夜宴不歡而散。格物院的密室內，那尊詭異的波斯鍾被層層守衛。楊世民、盧珊、李淳風、孫思邈以及幾位最核心的格物院大匠圍在周圍，氣氛凝重。


    “開始吧。”楊世民沉聲道，“小心拆解，注意所有異常部件，尤其是發聲和指向裝置。任何蛛絲馬跡，都不許放過！”


    工匠們小心翼翼地操作著工具。楊世民的目光死死盯著那複雜的齒輪機構，心中翻江倒海。秦嶺的化學式，太後的手機殘骸，波斯的《東方紅》鍾…這些來自現代時空的碎片，如同幽靈般纏繞著他，預示著更大的風暴正在醞釀。這已不再是簡單的朝堂傾軋，而是隱藏著觸及他穿越根源的巨大秘密。他必須找出真相，否則，不僅是他，連同他守護的大唐和至親，都將陷入未知的危險漩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