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漸歇,浪濤稍平,然鉛色的烏雲依舊沉沉地壓在海麵上,天與海之間,是一片望不盡的蒼茫與蕭索。那隻救命的木盆,如一葉孤萍,在餘波蕩漾的海麵上起伏漂泊。盆中的嬰孩,經曆了一夜風雨的摧殘,小臉已凍得發紫,唿吸微弱,若非眉心那淡青色的水紋印記仍散發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微光,護住心脈,恐怕早已夭折在這無情的海波之中。
他緊閉著雙眼,小小的眉頭緊蹙,似乎在承受著巨大的痛苦。那塊殘缺的“海龍佩”緊貼在他胸口,冰冷的玉石似乎也無法驅散他身上的寒意。木盆隨著波浪漫無目的地漂流,四周是破碎的船板與雜物,昭示著昨夜那場災禍的慘烈。
就在繈褓中的嬰兒氣息奄奄,生命之火行將熄滅之際,遠方的海天之間,出現了一個小小的黑點。那黑點破開層層疊疊的白浪,看似緩慢,實則迅捷無比地朝著木盆的方向而來。
漸漸地,黑點清晰起來,竟是一葉造型奇古的扁舟。舟身狹長,通體呈現一種深邃的暗青色,仿佛與海水融為一體。舟首無帆無槳,卻能在波濤之中安穩前行,如履平地。一個身影立於舟頭,背手而立,任憑海風吹拂他寬大的袍袖,身形卻穩如山嶽。
此人身著一襲玄色素麵道袍,發髻高挽,以一根簡單的木簪固定,麵容清臒,頜下三縷長髯隨風輕擺,雙眸開闔間,仿佛有星河流轉,深邃而睿智,帶著洞察世情的滄桑。他明明隻是靜靜地站在那裏,卻自有一股超然物外的仙風道骨,與這風浪未平的南海格格不入,仿佛他不屬於這凡塵俗世。
扁舟無聲無息地行至木盆近前,輕輕一靠,便穩穩地停住,周遭翻湧的波浪竟似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撫平,不敢侵擾分毫。
玄洋子目光落在木盆中的嬰孩身上,那雙深邃的眼眸中閃過一絲幾不可察的訝異。他伸出枯瘦卻有力的右手,隔空輕輕一招,那木盆便平穩地從海麵升起,緩緩落在了扁舟的甲板上。
他俯身細看,隻見嬰孩雙目緊閉,嘴唇烏青,氣息已是遊絲一般。玄洋子眉頭微蹙,伸出兩指,輕輕搭在嬰孩的腕脈之上。片刻之後,他收迴手指,目光轉向嬰孩眉心那淡青色的水紋印記。
“嗯?”玄洋子口中發出一聲輕咦,眼神陡然變得銳利起來,仿佛要看透那印記背後的秘密。他伸出手指,指尖縈繞著一縷幾不可見的青色真氣,小心翼翼地觸碰了一下那水紋印記。
就在指尖接觸印記的剎那,那淡青色的水紋驟然一亮,發出一陣柔和卻不容忽視的光芒,與玄洋子指尖的真氣輕輕一觸,便又隱沒下去。
玄洋子的神色變得凝重起來,他緩緩直起身,目光在嬰孩眉心的印記和繈褓中那塊殘缺的“海龍佩”之間來迴審視。他袍袖一拂,那塊“海龍佩”便自動從繈褓中飛出,懸停在他的掌心之上。
入手微涼,玉質非凡,其上雕刻的龍紋古樸蒼勁,透著一股蠻荒久遠的氣息。尤其是那斷裂之處,平滑而整齊,似是被某種無上偉力一分為二。
“蒼龍斷玉,水紋天成……”玄洋子低聲自語,眼神中帶著一絲追憶,一絲了然。他緩緩閉上雙目,十指在身前快速掐動,一個個玄奧的法訣自指尖流淌而出,周身隱隱有清氣流轉,使得他整個人看起來更加飄渺難測。
海風似乎也在此刻靜止,唯有他道袍下擺微微拂動。
良久,玄洋子猛地睜開雙眼,眸中精光一閃而逝,仰頭望向依舊陰沉的天空,長長地歎息了一聲,神色複雜至極,有悲憫,有凝重,亦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期冀。
“海皇血脈,應劫而生……原來如此,原來如此……”他喃喃自語,聲音低沉,仿佛帶著某種穿透時空的力量,“天道循環,劫數難逃。這孩子,便是那應劫之人嗎?罷了,罷了,人間道,紅塵劫,且去曆練一番,方知天命昭昭,非人力所能盡窺。”
他低頭再次看向木盆中的嬰孩,此刻那嬰孩的唿吸似乎平穩了一些,眉宇間的痛苦之色也稍稍舒展。或許是玄洋子方才的施為,又或許是那“海龍佩”與水紋印記的共鳴,為他續上了一線生機。
玄洋子眼中閃過一絲柔和,俯身將那半塊“海龍佩”重新放入嬰孩的繈褓,掖了掖包裹嬰孩的布料。
“也罷,既然你我有緣,貧道便救你一命,許你一段塵緣。”玄洋子沉吟片刻,望著嬰孩那雖經風雨卻依舊能看出幾分清俊的眉眼,緩緩道:“你於風雨飄搖中幸存,如龍潛於淵,日後必將一飛衝天,攪動四海風雲。便叫‘龍飛’罷。”
“龍飛,龍飛……”他念了兩遍,點了點頭,似是對這個名字頗為滿意。“從今往後,你便是我玄洋子的弟子了。”
說罷,玄洋子袍袖一甩,一股柔和的勁力將木盆連同龍飛一同托起,送入扁舟內一個簡易的艙室之中。他自己則依舊立於舟頭,目光投向遠方風浪漸息的海麵,眼神悠遠。
“覆海訣,海洋真氣……這孩子身負海皇血脈,修行此法,當是事半功倍。隻是,這海皇傳承究竟是福是禍,這‘浩劫’又將以何種麵目降臨,連貧道也推演不清啊……” 玄洋子眉頭微鎖,心中暗自思量。他身為大宗師境巔峰的強者,早已能洞悉部分天機,但涉及到“海皇”與那冥冥中的“浩劫”,卻始終如霧裏看花,難以窺得全貌。
他唯一能確定的,便是眼前這個名為龍飛的嬰孩,將是未來天地間一個至關重要的變數。
“命運之輪已然轉動,且看這小蛟龍,如何在人間曆練,最終能否躍出凡塵,吟嘯四海了。”
玄洋子輕歎一聲,腳下扁舟微微一震,便調轉方向,朝著與先前追兵消失處相反的方向,破開微瀾,悠然而去。隻留下一片恢複了些許平靜,卻依舊暗流洶湧的南海。
小龍飛在艙室中,似乎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穩,均勻的唿吸聲漸漸響起,眉心那淡青色的水紋印記,也徹底隱入皮下,再不可見。一場天大的殺劫,化為了一場奇特的師徒際遇。而屬於龍飛的傳奇,才剛剛在他懵懂無知之時,由這位神秘的道人,親手翻開了第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