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元年的洛陽城，早已沒了昔日的繁華。殘破的宮牆影子拖得老長，映在坑窪不平的官道上。徐晃騎在馬上，目光沉沉地掃過地麵那幾道深深的車轍印子——那是漢獻帝那輛破舊鑾駕留下的唯一體麵痕跡。車輪碾過的地方，塵土飛揚，混著一股子說不清的衰敗味兒。他得數清楚，心裏才有底，這護駕的路，每一步都踏在刀尖上。


    “吱呀…叮當…”玉璽在車裏隨著顛簸磕碰著木架，發出沉悶又脆生的響聲，在這死氣沉沉的隊伍裏格外刺耳。緊跟著，就是楊奉那不耐煩的抱怨，像是被這聲音勾起來的火氣，衝著徐晃這邊嚷：“他娘的！護著個半大的娃娃皇帝，東躲西藏，擔驚受怕，老子圖個啥？還不如迴咱河東老家，守著熱炕頭，燙壺好酒，痛快！”


    他嗓門大，周圍幾個跟著他從河東出來的親兵也跟著嘿嘿幹笑，眼神飄忽，顯然心思早就不在這護駕的差事上了。徐晃眉頭擰得更緊，握著韁繩的手背青筋微微凸起。這群人，心裏壓根沒裝著天子，隻惦記著自己那一畝三分地。他剛想開口嗬斥幾句，穩住這渙散的軍心。


    突然！


    官道前方的土坡後麵，毫無征兆地騰起一片煙塵！緊接著，沉悶如雷的馬蹄聲瞬間打破了郊野的寂靜，震得人心頭發慌。一隊玄甲騎兵如同黑色的鐵流，猛地從兩側斜刺裏衝出來，兇狠地截斷了整個官道！那為首的大纛旗迎風獵獵，上麵一個鬥大的“曹”字，張牙舞爪。


    “敵襲！護駕！”徐晃的吼聲如同炸雷，瞬間壓過了所有嘈雜。他雙腿猛夾馬腹，戰馬人立而起，他手中的開山大斧已然橫在身前，巨大的斧刃反射著冰冷的日光。


    說時遲那時快！


    一道如小山般魁梧的身影已從曹軍中暴射而出，正是曹操麾下的猛將許褚！他胯下戰馬如龍，手中那柄猙獰的狼牙棒帶著撕裂空氣的尖嘯，“嗚——！”地一聲，毫無花哨地當頭砸向獻帝鑾駕前導的旌旗！


    “哢嚓！”一聲刺耳的脆響，那桿象征著天子威儀的旗桿應聲而斷，旗幟頹然委頓在地，被馬蹄踐踏。


    “傷我主者，死！”許褚的咆哮如同受傷的猛虎，第二棒毫不停歇，裹挾著更狂暴的力道，直取試圖攔阻的徐晃！


    徐晃瞳孔猛縮，全身的筋肉瞬間繃緊如鐵！他來不及多想，幾乎是本能地將手中大斧向上全力一架！


    “鐺——�。�！”


    一聲震耳欲聾的金鐵交鳴爆響！火星四濺！徐晃胯下的戰馬被這沛然巨力砸得嘶鳴一聲，連連後退。他隻覺一股狂暴無匹的力量順著斧柄狂湧而來，雙臂劇震，虎口發麻。低頭一看，那堅韌的榆木斧柄上，清晰的木質紋理竟在這恐怖一擊下，寸寸開裂！細小的木刺都崩了出來。他死死咬著牙，抬頭，目光如電，越過猙獰的許褚，死死釘在那麵飄揚的“曹”字帥旗上，嘴角扯出一個冰冷的弧度，聲音壓著怒火：“嗬！劫駕的賊子，倒反咬一口，汙蔑起勤王的忠臣來了？好一個‘賊喊捉賊’！”


    當夜，曹營。


    火把插滿了營地四周，劈啪作響，跳動的火光把營帳和人影拉扯得忽長忽短，明明滅滅。空氣中彌漫著幹草、皮革和汗水的混合氣味，還夾雜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白天那場短暫的衝突，像塊沉甸甸的石頭，壓在每個人心頭。


    徐晃獨自站在一輛滿載的糧車旁。他那柄剛經曆過惡戰的大斧，此刻沒有架在敵人脖子上，反而沉重地擱在粗糙的糧袋上。斧刃在火光下閃著幽冷的寒光。他眼神銳利得像刀子，一寸寸刮過這些鼓囊囊的麻袋。白天曹操那意味深長的眼神和話語，如同跗骨之蛆在他腦子裏打轉：“公明可知，這車糧該送往何處？”——送往何處？總不該是送往將士們肚子裏填沙子的地方！


    下一刻！


    徐晃眼中厲色一閃！他猛地發力，沉重的開山大斧帶著破風聲，狠狠劈向糧車一角！


    “嘶啦——嘩啦啦！”


    結實的車板應聲而裂！一道巨大的豁口被劈開。然而，傾瀉而出的，不是白花花、能填飽肚子的糧食，而是混著大量砂石、散發著濃烈黴腐氣味的糟糠！那灰敗的顏色、刺鼻的味道，在通明的火把下暴露無遺，顯得格外刺眼和諷刺。這正是楊奉那廝克扣下來，以次充好、中飽私囊的軍糧！


    周圍的空氣仿佛瞬間凝固了。幾個看守糧草的曹軍士兵瞪大了眼睛，看著這滿地狼藉，下意識地捂住了口鼻。徐晃一腳狠狠踩進那堆散發著惡臭的糟糠裏，用力碾磨著，粗糙的砂礫在靴底發出令人牙酸的“咯吱”聲。他抬起頭，環視著聞聲圍攏過來的士兵，聲音不高，卻像重錘砸在每個人心上，帶著不容置疑的凜然：“看清楚！徐某手中的斧頭，劈得開最硬的骨頭，卻隻斬這不義之糧！喂弟兄們吃這個？良心讓狗吃了！”


    就在這時，沉穩的腳步聲響起。曹操分開人群，踱步走了過來。他臉上看不出喜怒，目光掃過地上汙穢的黴米砂石，又落在徐晃那張剛毅憤怒的臉上。他像是要說什麼，手習慣性地撫上頜下短須。


    突然，他腰間係著的一塊溫潤玉佩，在俯身查看糧車時，不知怎地，那絲絛竟鬆脫了，“啪嗒”一聲輕響，掉落在徐晃腳邊的泥地上。


    火光跳躍著，恰好映照在玉佩光滑的表麵上。徐晃下意識地低頭看去。隻見那玉佩瑩白透亮，上麵清晰地刻著幾個古樸剛勁的篆字：


    “斷敵糧秣，此戰可勝！”


    這八個字像一道閃電，瞬間劈進徐晃的腦海！白天那驚險的攔截，許褚狂暴的攻擊，曹操意有所指的問話，還有眼前這車汙穢的黴糧……所有畫麵在這一刻詭異地串聯起來！一股難以言喻的明悟感席卷全身。這種感覺太熟悉了！就像在牌局上，當他發動“斷糧”技能時，總能精準地從對方那厚厚的手牌堆裏，一把揪出那張救命的關鍵【桃】！直擊要害，釜底抽薪！


    曹操彎腰，從容地撿起玉佩，指尖拂去上麵的浮塵。他抬起頭，目光深邃如淵，仿佛早已洞悉一切，嘴角甚至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靜靜地看著徐晃，似乎在等待他的反應。營火在他身後跳躍，將他高大的身影投射在糧車和滿地糟粕上，帶著一種無形的壓力。


    徐晃握著斧柄的手，指節捏得發白。那榆木開裂的紋路，似乎正無聲地蔓延著。他看著曹操，又看看地上那攤汙穢，再看看玉佩上那八個刺目的篆字。這亂世的風，裹挾著血腥、謊言和算計，撲麵而來，冰冷刺骨。護駕？勤王？忠義？到底什麼才是真的？他感覺自己正被卷入一個深不見底的漩渦，而漩渦的中心，正是眼前這個撫著玉佩、目光如鷹隼的男人。


    營地裏隻剩下火把燃燒的劈啪聲，和遠處偶爾傳來的幾聲戰馬嘶鳴。夜，更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