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長清站在核心艙的觀察窗前,將山穀中這瞬間的變化盡收眼底。訓練場上,王大山帶著士兵們借著最後的天光在進行著體能訓練,口號聲依舊嘹亮,但每個人都下意識地抬頭望了一眼熄滅的燈光,動作更加帶上了幾分狠厲。工棚裏敲打聲密集如雨,那是陳明遠和他的工程隊在拚命。而磨坊的沉寂和人群的騷動,則像一根刺,紮在顧長清的心上。
他深吸一口氣,冰冷的空氣刺激著肺葉。發展從來不是坦途,每一個前進的腳步,都可能踩中隱藏的地雷。這突如其來的電力危機,就是對他前期高速擴張最直接的警告。金手指並非無限,基地車不是萬能。資源的桎梏,技術的瓶頸,如同無形的枷鎖,始終懸在頭頂。他之前更多考慮的是資金、礦產、兵員,卻忽略了這看似源源不斷、實則異常敏感的能源命脈!
“伏羲,重新計算資源配比。新反應堆建造期間,基地進入一級能源管製狀態。除核心防禦(磁暴線圈維持最低警戒充能)、雷達(維持3公裏基礎掃描)、基地車維生及通訊、建造現場供電外,其餘一切非必要用電全部切斷!民生用電優先級……暫時歸零。”顧長清的聲音冰冷而清晰,每一個字都帶著沉甸甸的重量。他知道這個命令意味著什麼,磨坊的黑暗隻是開始。
“指令確認。一級能源管製已啟動。民用電力網絡已物理隔離。雷達掃描模式鎖定基礎範圍。”伏羲的執行毫無感情波動。
命令通過簡單的廣播係統傳遍基地各個角落。短暫的沉默後,是更加凝重的氣氛。人們默默接受了現實,沒有抱怨,隻有一種無聲的堅韌在蔓延。婦女們收起了沒磨完的糧食,孩子們停止了嬉鬧,幫著大人收拾東西。方慧組織人手,點起了儲備的火把和油燈,微弱的火光在漸濃的夜色中搖曳,映照著一張張沉默而堅毅的麵孔。生存,抗爭,早已融入了他們的骨血。短暫的“陽光”固然溫暖,但當黑夜和嚴寒再次降臨,他們依然能挺直脊梁。
陳明遠那邊成了整個基地唯一的光源和噪音源。巨大的探照燈將選定的反應堆建造位置照得亮如白晝。伏羲投射出的全息結構圖懸浮在空中,被分割成無數細小的模塊。陳明遠吼得嗓子嘶啞,如同一個高速旋轉的陀螺,在圖紙、預製構件堆和施工點之間瘋狂穿梭。他帶來的那些原本在搞“副業”的徒弟和後勤人員,此刻都成了主力。沉重的金屬框架在他們肩扛手抬下,如同搭積木般被迅速拚裝定位。電弧焊的藍光此起彼伏,發出刺耳的滋滋聲,汗水滴落在滾燙的金屬上瞬間蒸騰起白煙。
“柱子!左三號基座螺栓!對,用最大號的扳手!給我擰到死!力氣呢?沒吃飯嗎?想想鬼子就在外麵!想想這電供不上大家全得完蛋!”陳明遠一腳踹在一個動作稍慢的學徒屁股上,自己則搶過一把沉重的氣動鉚釘槍,對著關鍵連接點瘋狂扣動扳機,沉悶的“砰砰”聲響徹山穀。他的眼睛布滿血絲,臉上混合著機油和汗水的汙漬,整個人像一臺上緊了發條、隨時可能散架的老機器,卻又迸發出驚人的能量。時間就是生命!八小時,就是懸在所有人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核心艙內,顧長清也沒有閑著。巨大的全息沙盤上,代表著基地能源核心的紅點(現有反應堆)光芒微弱且閃爍不定。代表防禦節點的兩個藍色三角(磁暴線圈)輪廓模糊,邊緣帶著象征能量不足的灰邊。代表雷達範圍的綠色光圈,萎縮得可憐,僅僅勉強覆蓋了基地核心區和幾個主要山口。而象征威脅的、代表著可能存在的日軍偵察兵或小股部隊的、模糊不清的橙色小點,在雷達圈外那片代表著未知的黑暗區域裏,若隱若現,如同伺機而動的毒蛇。
“伏羲,模擬推算。假設當前電力赤字狀態維持八小時,基地防禦係統被突破的概率是多少?”顧長清沉聲問道。
“基於當前雷達探測能力下降及磁暴線圈充能效率衰減,結合曆史日軍小股滲透戰術分析模型……”伏羲停頓了半秒,似乎在調集龐大的數據流,“……若遭遇一支標準日軍步兵小隊(54人,配屬輕機槍3挺,擲彈筒3具)的夜間突襲,基地外圍警戒哨提前預警概率低於25%,磁暴線圈成功攔截第一波有效攻擊的概率降至41%。一旦被突入山穀內部,我方步兵(當前可戰兵力:動員兵7名,訓練度80%;前潰兵3名,訓練度60%)在缺乏強力防禦工事支援下進行巷戰,預計戰損比將高達1:3,基地核心設施(包括在建反應堆)被破壞風險超過68%。”
冰冷的數字如同重錘,狠狠砸在顧長清心頭。百分之六十八的毀滅風險!這八小時,不僅是在與時間賽跑,更是在與死神擦肩而過!每一分每一秒的流逝,都讓那柄懸在頭頂的利刃又下降一分。
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伏羲,將雷達剩餘功率全部集中,重點掃描西北、東南兩個主要山口及通往李家莊廢墟的舊路方向。啟動被動聲吶陣列(基地車自帶),監聽異常地麵震動。所有外圍暗哨,雙人一組,撤迴至第二道警戒線(依托部分天然巖壁和剛挖好的簡易壕溝),縮短預警距離,提高反應速度。動員兵分兩組,一組由王大山帶領,攜帶輕機槍一挺,加強山口防禦點;另一組由我親自指揮,作為核心區機動預備隊。所有非戰鬥人員,包括方慧她們,立刻進入基地車下層預設的加固掩蔽所!告訴陳明遠,他那邊就是戰場!反應堆建不起來,大家連躲的地方都沒有!”
一道道命令被迅速轉化為具體的部署,通過通訊器傳遞出去。基地如同被投入滾水的螞蟻窩,瞬間以另一種方式“活”了過來。訓練的士兵抓起武器衝向指定位置;婦女和孩子們在方慧的組織下,抱著有限的糧食和被褥,沉默而迅速地沿著通道撤向基地車深處;連小囡囡也被抱走了,她似乎感受到了不同尋常的緊張,沒有哭鬧,隻是睜著大眼睛,迴頭望了一眼指揮室的方向。整個基地在黑暗中高效地運轉,壓抑的沉默下是繃緊到極致的神經。
時間在令人窒息的緊張中一分一秒地爬行。核心艙內,隻有顧長清踱步的輕微聲響、伏羲監控數據流發出的細微嗡鳴,以及通訊頻道裏偶爾傳來的、壓得極低的哨位報告:“山口一號位,無異常。”“舊路方向,風聲很大,未發現目標。”
陳明遠那邊的施工噪音,成了唯一能驅散死寂的“安魂曲”,卻也像倒計時的鼓點,重重敲在每個人心上。已經過去了五個小時。探照燈的光柱下,第二座磁能反應堆的主體框架已經巍然聳立,粗大的管道和閃爍著幽藍光澤的核心磁約束環正在被小心翼翼地吊裝對接。陳明遠幾乎是用吼的指揮著每一個細節,他的身影在巨大的鋼鐵骨架間顯得渺小卻又頂天立地。
突然!
“指揮官!雷達邊緣!東南山口外三公裏處!捕捉到短暫熱源信號!數量一!移動速度中等,疑似……騎兵或摩托車!”伏羲的警報聲陡然拔高!
顧長清心髒猛地一縮,瞬間撲到沙盤前。隻見代表東南山口的區域邊緣,一個極其微弱、閃爍不定的紅點剛剛亮起,又在雷達掃描波掠過之後迅速隱沒在背景噪音中。三公裏!正好卡在縮減後雷達有效探測範圍的極限邊緣!是巧合?還是試探?
“山口二號位!王大山!東南山口外有不明熱源!高度戒備!可能是日軍斥候!”顧長清立刻接通通訊。
“收到!媽的,果然來了!”通訊器裏傳來王大山粗重的唿吸和拉動槍栓的哢嚓聲。“兄弟們,眼睛都給老子瞪圓了!準備招唿客人!”
氣氛瞬間降至冰點。所有人都明白,一個斥候的出現,往往意味著更大的風暴緊隨其後。這八小時的煎熬,終於迎來了最危險的變數。
陳明遠那邊似乎也感應到了什麼,焊接的弧光閃爍得更急了,沉重的金屬撞擊聲更加密集,如同垂死掙紮前的最後爆發。
“伏羲!分析信號特征!能確定是什麼嗎?距離山口還有多遠?”顧長清緊盯著沙盤上那個已經消失,卻如同幽靈般盤踞在所有人意識中的紅點位置。
“信號特征模糊,受距離和山體幹擾嚴重。熱源強度及移動模式分析,大概率是單兵摩托車或軍馬。根據其最後消失點的地形和移動方向推斷,其目標直指東南山口,預計接觸時間……”伏羲的電子音罕見地出現了一絲極其細微的卡頓,仿佛在進行超負荷計算,“……約在1小時22分鍾後,與新反應堆預計完工時間高度重疊!”
一小時二十二分鍾!
新反應堆完工倒計時:兩小時五十八分鍾!
時間的天平,驟然傾斜!敵人的尖刀,已經抵在了基地最虛弱的咽喉之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