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行山的初冬,清晨的寒氣如同冰冷的刀子,刮過裸露的巖石和稀疏的枯草。十五公裏的山路,在崎嶇陡峭、人跡罕至的深穀溝壑中穿行,絕非坦途。顧長清一行五人,如同融入山野的幽靈,沉默而迅速地移動著。
顧長清換上了一身半舊的灰色棉襖,外麵罩著繳獲的日軍呢子大衣,頭戴狗皮帽,腰間的紅警製式手槍隱藏在厚實的衣物下。王大山和李二狗緊隨其後,兩人同樣穿著便於活動的便裝,王大山背著一支三八式步槍,李二狗則挎著他那挺寶貝的歪把子機槍(拆解後裝入背囊)。走在最後的,是代號g1和g2的兩名gi士兵。他們脫去了醒目的橄欖綠軍裝,換上了本地常見的深藍色土布襖褲,但那挺拔的身姿和銳利的眼神卻難以完全掩蓋。m1加蘭德步槍用厚實的油布包裹得嚴嚴實實,背在身後,如同蟄伏的猛獸。兩人的目光如同雷達,時刻掃視著周圍的山脊、密林和溝壑。
“伏羲,實時地形掃描,威脅預警。”顧長清在意識中下令。
“掃描中…前方兩公裏進入‘黑石溝’外圍。地形複雜度:高。光學\/紅外傳感器未發現大規模武裝集結或預設埋伏點。被動聲吶監測:背景噪音為主,無異常震動。”伏羲的電子音如同最可靠的耳目,在顧長清腦海中勾勒出安全路徑。g1和g2的戰術目鏡上,也同步顯示著伏羲規劃的潛行路線和潛在危險區域標記。
李二狗走在最前麵帶路,他對這片山熟悉得像自己的掌紋。他壓低聲音:“顧長官,翻過前麵那道‘鷹愁梁’,就是黑石溝地界了。趙黑虎那寨子,就在溝最深處,靠著一片斷崖修的,三麵都是陡坡,就一條道上去,易守難攻得很!早年是礦上把頭修的,防備礦工鬧事和土匪,結實著呢!”
果然,翻過一道陡峭得連鷹都發愁的山梁,眼前豁然出現一道東西走向、幽深狹長的山穀——黑石溝。溝底是早已幹涸的河床,遍布著黑色的、棱角分明的巨大礦石碎塊(廢礦渣),兩側山壁陡峭,植被稀疏,裸露的黑色巖層如同巨獸的肋骨。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淡淡的硫磺味和鐵鏽氣息。
沿著溝底崎嶇的小路前行約四五裏地,地勢陡然拔高。在溝穀的盡頭,一麵高達數十米的灰黑色斷崖如同巨大的屏風拔地而起!斷崖下方,緊貼著崖壁,一座由粗大原木、巖石和夯土構築的寨堡赫然矗立!寨牆不高,約莫三米左右,但極其厚實,牆頭插著削尖的木樁。一條僅容兩人並行的、依著陡坡開鑿出來的之字形小路,是通往寨門的唯一通道。寨門是厚重的原木拚成,包著鏽跡斑斑的鐵皮,緊緊關閉著。幾座簡陋的、用石塊壘成的哨塔立在寨牆拐角和崖壁凸起處,隱約能看到人影晃動。
“就是那兒了!黑石寨!”李二狗指著崖壁下的寨堡,眼中帶著一絲忌憚,“趙黑虎就盤在這兒,跟個山大王似的!”
顧長清停下腳步,示意大家隱蔽在一塊巨大的黑色礦渣石後麵。“伏羲,放大寨牆和哨塔圖像。”
“圖像放大…哨塔共三座,觀測角度覆蓋主要通道。哨兵裝備:老式火銃(鳥銃),未發現製式武器。寨牆可見多處修補痕跡,防禦工事水平:原始但實用。未發現重武器跡象。”
“王大山,你去叫門。亮明身份,客氣點,就說太行抗日根據地的顧長清,前來拜會趙寨主。”
王大山點點頭,整理了一下衣襟,深吸一口氣,大步走出隱蔽處,沿著那條狹窄的之字形小路向上走去。他走到距離寨門約五十米的地方停下,對著寨牆上隱約可見的人影,抱拳拱手,氣沉丹田,聲音洪亮地喊道:
“寨子裏的兄弟聽著!太行山抗日根據地的顧長清,顧長官!親自前來拜會趙黑虎,趙寨主!煩請通報一聲!”
“顧長清?!”
“哪個顧長清?!”
“還能是哪個?鷹迴澗用‘神雷’劈死阪田鬼子幾百號人的顧長官!”
“我的娘!真是他?!”
“快!快報告寨主!”
寨牆上瞬間炸開了鍋!驚唿聲、議論聲如同沸水般響起!顯然,“顧長清”和“神雷”這兩個名字,如同驚雷般在黑石寨炸響!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沉重的寨門在一陣刺耳的“吱呀”聲中,被緩緩推開了一條縫。緊接著,寨門徹底洞開!一群手持梭鏢、鳥銃、老套筒的漢子簇擁著一個身材異常魁梧的大漢走了出來。
那大漢約莫四十出頭,身高足有一米九,膀大腰圓,站在那裏如同一座鐵塔!滿臉虯髯,一道猙獰的刀疤從左邊眉骨斜斜劃到嘴角,讓原本粗獷的麵容更添幾分兇悍。他穿著一件洗得發白、打著補丁的舊軍襖(看不出番號),敞著懷,露出結實的、古銅色的胸膛,腰間插著兩把磨得鋥亮的、刃口帶著暗紅色血槽的鬼頭大刀!眼神如同鷹隼般銳利,帶著毫不掩飾的審視和警惕,直直地射向站在下方的顧長清!
“你就是顧長清?”大漢的聲音如同悶雷,帶著濃重的本地口音,震得人耳膜嗡嗡作響。他目光掃過顧長清身後的王大山、李二狗,當看到最後麵那兩個雖然穿著便裝、卻站得如同標槍般挺直、眼神銳利得不像山民的g1和g2時,瞳孔明顯收縮了一下。
“正是顧某。閣下想必就是威震黑石溝的趙黑虎,趙寨主?”顧長清不卑不亢,抱拳還禮,目光平靜地迎上對方審視的眼神。
“哈哈哈!威震個屁!山溝溝裏刨食的泥腿子罷了!”趙黑虎發出一陣豪爽的大笑,但眼神中的警惕絲毫未減,他大手一揮,“倒是顧長官的大名,最近可是如雷貫耳啊!鷹迴澗一戰,神雷天降,劈得阪田老鬼子哭爹喊娘,屁滾尿流!痛快!真他娘的痛快!我趙黑虎佩服!” 他嘴裏說著佩服,但身體依舊擋在寨門前,沒有半分讓路的意思。
“趙寨主過譽了。打鬼子,是每一個龍國人該做的事。”顧長清微微一笑,目光掃過趙黑虎身後那些衣衫襤褸、麵有菜色,但眼神中同樣帶著好奇、敬畏和一絲麻木的寨民,“顧某此次冒昧前來,一是久仰趙寨主威名,二來,也是想看看黑石溝的鄉親們。”
“看我們?”趙黑虎刀疤臉一抽,笑容收斂了幾分,帶著一絲嘲諷,“窮山惡水,一群等死的苦哈哈,有什麼好看的?顧長官日理萬機,帶著這麼幾位…精幹的兄弟,”他特意在“精幹”二字上加重了語氣,目光再次掃過g1和g2,“跑到我這窮寨子來,總不會是來遊山玩水的吧?”
顧長清心中了然,這趙黑虎果然不是省油的燈。他直接開門見山:“趙寨主快人快語。實不相瞞,顧某確實有事相商。鬼子猖獗,山河破碎,單打獨鬥終難成事。黑石寨扼守要衝,趙寨主和兄弟們也是血性漢子,想必沒少跟山外龜田據點的鬼子打交道吧?”
提到“龜田據點”,趙黑虎臉上的刀疤瞬間扭曲了一下,眼中爆射出刻骨的仇恨!他身後不少寨民也露出了憤恨的神色。一個缺了條胳膊的老礦工忍不住嘶聲道:“龜田?那幫天殺的畜生!去年冬天來抓壯丁下礦…活活累死凍死幾十號人啊!我這條胳膊…就是被他們用槍托砸斷的!”
“哼!老子跟龜田那狗雜種不共戴天!”趙黑虎一拳砸在旁邊的寨門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震得門框上的灰塵簌簌落下,“他那據點,老子遲早帶人給他端了!用他的狗頭祭奠死去的兄弟!” 他這話說得殺氣騰騰,但顧長清敏銳地捕捉到他眼中一閃而過的無奈和沉重。黑石寨的武裝,對付小股征糧隊或許還行,要強攻一個裝備精良的日軍據點?無異於以卵擊石。
“趙寨主豪氣幹雲!”顧長清適時地讚了一句,話鋒一轉,“不過,龜田據點易守難攻,鬼子火力兇猛,強攻恐非上策。顧某此次前來,也是想看看,我們兩家,有沒有合作的可能?互通有無,守望相助,一起對付這共同的敵人!”
“合作?”趙黑虎瞇起眼睛,上下打量著顧長清,像在評估一件貨物的價值。他摸著下巴上的虯髯,“顧長官家大業大,有神雷護體,有神槍手助陣,聽說還繳了阪田老鬼子的炮?怎麼看得上我這窮寨子?合作…怎麼個合作法?” 他的話語裏,試探和實際利益的考量遠多於對“抗日大義”的認同。地盤和生存,才是他趙黑虎最看重的。
顧長清沒有直接迴答,反而指著寨牆邊幾個瘦骨嶙峋、在寒風中瑟瑟發抖的孩子,以及寨民手中那些鏽跡斑斑、膛線都快磨平的鳥銃和老套筒:“趙寨主,寨子裏的日子,不好過吧?糧食夠吃嗎?家夥夠用嗎?能頂得住鬼子下次大掃蕩嗎?”
趙黑虎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眼神變得有些陰鷙。顧長清的話,戳中了他心中最深的痛處和無力感。寨子缺糧少藥,武器更是破爛不堪,隻能靠山吃山,偶爾劫掠一下過路的小股日偽商隊,或者向附近村落“借糧”,勉強維持著幾百口人不至於餓死凍死。至於抵抗鬼子掃蕩?他趙黑虎不怕死,但他身後這幾百號老弱婦孺呢?
“顧某的根據地,雖然也是初創,但自給自足尚可。”顧長清的聲音帶著一種沉穩的力量,“我們有糧,有鹽,有藥,還有…家夥!” 他特意頓了頓,“如果黑石寨的兄弟願意,我們可以用糧食、藥品,甚至…一些趁手的家夥,來換一些東西,或者…在某些時候,互相搭把手?”
趙黑虎沉默了。他盯著顧長清,刀疤在臉上微微抽動,眼神複雜地變幻著。糧食、藥品、武器…這些都是黑石寨最急需的!尤其是武器!有了好家夥,他趙黑虎的腰桿子才能真正硬起來!但眼前這個顧長清,看著年輕,卻深不可測。他手裏有神雷,有神槍手,他所謂的“合作”,會不會是吞並黑石寨的糖衣炮彈?他趙黑虎在這片山溝裏稱王稱霸慣了,真要給人當“手下”?
寒風卷過黑石溝,吹動著寨牆上的枯草,發出嗚咽般的聲響。寨門前,顧長清平靜地等待著。王大山和李二狗警惕地注視著四周。g1和g2如同兩尊石雕,紋絲不動,但他們的手指,始終沒有離開過包裹中加蘭德步槍冰冷的扳機護圈。伏羲的掃描數據流,在顧長清的視野邊緣無聲流淌,監控著寨牆上每一個細微的動作。
趙黑虎的沉默,如同繃緊的弓弦。這場關乎黑石溝未來的初次試探,在刺骨的寒風與無聲的較量中,艱難地進行著。顧長清知道,要撬動這塊又臭又硬的石頭,僅僅靠“大義”是不夠的,必須拿出實實在在的、趙黑虎無法拒絕的利益,並且讓他相信,合作帶來的好處,遠大於失去“山大王”地位的代價。而這第一步的接觸,已經埋下了可能的種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