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將軍！”我猛地踏前一步，聲音在混亂中如同驚雷炸響，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壓，“州牧新喪，屍骨未寒！此乃舉州同悲之時！將軍身為州牧至親，當務之急乃是主持喪儀，安撫人心！豈能因無稽流言，於靈前再起刀兵，驚擾逝者安寧？！”我的目光如電，逼視著蔡瑁，“景升兄待我如手足，備雖不才，亦當親扶靈柩，送兄長最後一程！此乃人倫大義，天經(jīng)地義！將軍，莫非連這也要阻攔？！”
“你……！”蔡瑁被我話語中那“靈前”、“驚擾逝者”的字眼刺得一窒，臉色更加難看。他剛想發(fā)作，諸葛亮清越的聲音已如冰泉流淌，恰到好處地響起：
“蔡將軍節(jié)哀。”諸葛亮對著蔡瑁的方向微微拱手，姿態(tài)無可挑剔，聲音卻清晰穿透嘈雜，“皇叔所言極是。當務之急，乃速定州牧治喪之儀，昭告荊襄。江夏劉琦公子，身為人子，更應即刻召迴襄陽，披麻戴孝，主持大局，以安九郡軍民之心。此乃孝道倫常，亦為荊襄穩(wěn)定之基。將軍總攬內(nèi)外，值此非常之時，更需以大局為重，莫使宵小有機可乘。”
“劉琦”二字，如同兩把燒紅的匕首，狠狠捅進蔡瑁最敏感的痛處！他精心策劃，就是要將劉琦排除在外，扶植年幼易控的劉琮！諸葛亮這番話，看似句句在理，實則字字誅心，將他置於不忠不孝、圖謀不軌的火爐上炙烤！蔡瑁氣得渾身發(fā)抖，細長的眼睛裏血絲密布，死死瞪著諸葛亮，喉頭咯咯作響，卻一時找不到反駁的借口！他總不能當眾說劉琦不該迴來奔喪！
就在蔡瑁被這“名分大義”逼得進退失據(jù)、狀若瘋魔之際，那名一直匍匐在地的內(nèi)侍，趁著滿堂混亂、無人注意的瞬間，如同受驚的貍貓般，手腳並用地飛快爬向我的方向！他動作極快，目標明確，在即將觸碰到我袍角時，猛地抬起頭，那雙驚恐的眼睛裏瞬間爆發(fā)出一種孤注一擲的光芒！
“皇叔……皇叔救命！”他嘶啞地低喊一聲，聲音淹沒在周圍的喧囂中。同時，他那隻緊握的右手，如同閃電般探出，將一團被汗水浸透、揉得皺巴巴的素白絹布，狠狠塞進了我垂在身側(cè)的袍袖之中！觸手微涼，帶著一股濃重的藥味和……一絲若有若無的、新鮮墨跡的氣息！
做完這一切，內(nèi)侍如同耗盡了所有力氣，頭一歪，竟直接癱軟在地，昏死過去！
整個過程快如電光火石！在混亂的掩護下，除了近在咫尺的我和一直凝神戒備的關(guān)、張、諸葛，幾乎無人察覺！
袖中那團微涼、皺縮的素帛，如同握著一塊燒紅的烙鐵！燙得我指尖都在顫抖！我強壓下立刻展開的衝動，麵上不動聲色，唯有胸膛裏那顆心，如同擂鼓般瘋狂撞擊著肋骨！劉表的遺詔？！還是……調(diào)兵的符信？！
“拿下！把這惑亂人心的賤奴給我拿下！”蔡瑁終於從暴怒中找迴一絲理智，指著昏死在地的內(nèi)侍，厲聲嘶吼！幾名兇神惡煞的親衛(wèi)立刻撲上，粗暴地將那內(nèi)侍拖死狗般拽了下去。
蔡瑁的目光如同淬毒的鋼針，在我臉上、袖口處狠狠剜過，帶著全然的懷疑和瘋狂！他雖未看清內(nèi)侍的小動作，但那內(nèi)侍爬向我的方向，以及我此刻看似平靜卻隱隱緊繃的姿態(tài)，足以讓他嗅到致命的危險！
“劉皇叔！”蔡瑁的聲音帶著一種壓抑到極致的嘶啞，如同砂紙摩擦，“主公新喪，府中內(nèi)外，皆需肅清！為防宵小作亂，請皇叔及關(guān)張二位將軍，即刻迴館驛歇息！州牧喪儀，自有荊州文武操持！待諸事停當，再請皇叔扶靈不遲！”他話語斬釘截鐵，帶著不容置疑的驅(qū)逐之意！同時，他身後那些按刀已久的親衛(wèi)，眼神瞬間變得無比兇戾，無聲地向前踏出一步，形成壓迫之勢！廳堂兩側(cè)的帷幔之後，似乎也傳來細微而密集的甲胄摩擦聲！
這是赤裸裸的武力驅(qū)逐！是圖窮匕見！
“蔡瑁！你敢！”張飛須發(fā)戟張，環(huán)眼赤紅，丈八蛇矛猛地一橫，發(fā)出嗡鳴！兇悍的煞氣如同實質(zhì)的風暴，瞬間鎖定蔡瑁！關(guān)羽雖未言語，但按在青龍偃月刀柄上的手猛地一緊，刀鞘中發(fā)出一聲低沉而充滿威脅的龍吟！整個廳堂的空氣再次凝固，比之前更加兇險百倍！無形的弦，已繃緊至極限！隻需一絲火星，便是血濺五步，伏屍遍地！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生死立判的關(guān)頭，諸葛亮的聲音再次響起，依舊清越，卻帶著一種奇異的、撫平驚濤的力量：
“蔡將軍思慮周全，皇叔，我等客隨主便。”他對著我微微頷首，眼神深邃如淵，傳遞著不容置疑的退意。隨即，他轉(zhuǎn)向暴怒邊緣的張飛和殺意凜然的關(guān)羽，羽扇極其輕微地向下壓了壓。那是一個隻有我們幾人能懂的暗號——撤！
我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胸中翻騰的怒火與殺意被強行壓下，幾乎要將髒腑撕裂。袖中那團素帛的存在感，從未如此強烈！它像一顆跳動的心髒，緊貼著我的手臂。
“好。”我從牙縫裏擠出一個字，聲音冰冷徹骨。目光如刀，最後剜了一眼臉色鐵青、眼神怨毒的蔡瑁。“備，告辭！”
說罷，我猛地轉(zhuǎn)身，袍袖帶風！張飛怒哼一聲，蛇矛重重一頓地磚，發(fā)出沉悶巨響，緊隨我後。關(guān)羽如同沉默的山嶽，護住側(cè)翼，丹鳳眼寒光如電，掃視著那些蠢蠢欲動的蔡府親衛(wèi)。諸葛亮青衫飄拂，步履從容，走在最後，仿佛閑庭信步，唯有羽扇邊緣在搖曳的燭火下，流轉(zhuǎn)著冰冷的鋒芒。
我們一行四人，在無數(shù)道驚疑、恐懼、怨毒的目光注視下，在兩側(cè)帷幔後隱隱傳來的兵戈摩擦聲中，一步步，踏著滿地狼藉的碎玉殘羹，走向那洞開的、通往無盡黑暗的府門。
身後的廳堂，燈火依舊輝煌，卻已淪為權(quán)力傾軋的墳場。蔡瑁那怨毒的目光，如同附骨之蛆，死死釘在我的背上。
走出那令人窒息的州牧府邸大門，深秋冰冷的夜風如同刀子般刮在臉上。襄陽城死寂一片，唯有更夫單調(diào)的梆子聲在空曠的街道上迴蕩，更添幾分陰森。
“大哥！”剛轉(zhuǎn)入一條僻靜的暗巷，張飛便按捺不住，環(huán)眼噴火，聲音壓得極低卻如同咆哮，“那蔡瑁狗賊欺人太甚！還有那內(nèi)侍塞的……”
“噤聲！”關(guān)羽低喝，丹鳳眼警惕地掃視著黑暗的巷口和屋脊，手始終按在刀柄之上。赤兔馬不安地打著響鼻。
我背靠冰冷的牆壁，急促地喘息著，冷汗早已浸透內(nèi)衫。借著巷口透入的慘淡月光，我顫抖著從袖中掏出那團被汗水浸透的素帛！入手微涼、沉重。手指因激動而笨拙，急切地將其展開！
素帛不大，邊緣已被揉搓得毛糙。上麵是幾行極其潦草、顫抖的字跡，墨色深濃，力透紙背，仿佛用盡了書寫者最後一絲氣力！字跡雖然扭曲，卻依舊能辨認出那屬於劉表的手筆！
“……吾命不久矣……荊州……托付……玄德……琦兒……”
幾個斷斷續(xù)續(xù)、力不從心的字，如同垂死者的喘息！而在那潦草字跡的下方，赫然蓋著一方鮮紅刺目的印鑒！——荊州牧印！印泥猶濕，猩紅得如同泣血！
“是景升兄的印！”關(guān)羽沉聲低唿，赤紅的麵龐在月光下更顯凝重。
“托付玄德……琦兒……”張飛湊過來，環(huán)眼瞪得溜圓，唿吸粗重，“大哥！這是……這是遺詔？！”
我的心，如同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狠狠攥住！托付玄德……琦兒……這潦草的字跡，這泣血的印鑒！這不是正式的詔書，這分明是劉表在油盡燈枯之際，用盡最後一絲清醒和力氣，寫下的絕筆托孤！是他對蔡瑁野心的絕望反擊！是他對我和劉琦最後的、泣血的期望！
“是遺命！”我聲音嘶啞，每一個字都重若千鈞！素帛在手中微微顫抖。這哪裏是一角素帛？這分明是千鈞重擔！是荊襄九郡的歸屬！是十萬大軍的指揮權(quán)柄！更是……懸在我和劉琦頭頂?shù)摹㈦S時會落下的蔡瑁屠刀！
“軍師！”我猛地抬頭，目光灼灼地看向諸葛亮，“蔡瑁尋的‘遺詔’，恐怕正是此物！他此刻必定封鎖四門，全力搜捕那內(nèi)侍！更會不惜一切代價，截殺我們！此物在手，便是催命符！必須即刻送出襄陽！”
諸葛亮的目光落在那方刺目的鮮紅印鑒上，清臒的臉上沒有絲毫意外，隻有一種洞悉一切的沉靜。他羽扇輕點素帛上“托付玄德”四字，聲音低而清晰，如同冰珠落盤：
“此帛，當速至江夏劉琦公子之手！公子乃州牧嫡長，名正言順！得此遺命，登高一唿，荊襄忠義之士必雲(yún)集響應！”他目光轉(zhuǎn)向張飛，語速極快，“張將軍！”
“軍師吩咐！”張飛精神一振，環(huán)眼放光。
“你性情如火，勇冠三軍！蔡瑁此刻必全力戒備北門、東門，嚴防我等突圍。然其心腹大患，乃在江夏！其兵力，必重點布防南向水路！”諸葛亮羽扇虛指西南方向，“將軍可引十餘精騎，多備火把，於子時三刻，大張旗鼓，強衝襄陽北門！不必死戰(zhàn)，隻需造出我等主力欲北歸新野之勢，吸引蔡瑁追兵！”
“聲東擊西？”張飛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牙齒，“引狗來追？這活兒俺老張最拿手！軍師放心！”
諸葛亮微微頷首，目光轉(zhuǎn)向關(guān)羽，帶著前所未有的凝重：“關(guān)將軍！此帛關(guān)乎荊襄存亡，劉琦公子性命！萬不容失！北門火起，追兵離巢之際，將軍當護主公，由西城水門潛出！亮已安排小船接應，順漢水而下，直趨江夏！此路雖險，然出其不意！將軍之刀，當為開道先鋒，神鬼莫擋！”
關(guān)羽丹鳳眼中精光暴射，手撫長髯，沉聲道：“雲(yún)長在，主公在！素帛在！”
“好！”我重重握緊手中那方染血的素帛，冰冷的絲絹此刻卻滾燙如火炭！目光掃過張飛狂放的麵容，關(guān)羽沉毅的眼神，最後落在諸葛亮那雙映照著冷月寒星、仿佛能穿透一切迷霧的深邃眼眸上。
“分頭行事！”我聲音斬釘截鐵，“三弟，北門火起為號！二弟，隨我走！”
夜色如墨，襄陽城如同一頭蟄伏的巨獸。子時三刻，北門方向，驟然爆發(fā)出震天動地的喊殺聲！火光衝天而起，映紅了半邊夜空！張飛那標誌性的炸雷怒吼，如同平地驚雷，響徹城池：“燕人張翼德在此！蔡瑁狗賊！拿命來——！”
殺聲震天！鐵蹄如雷！整個襄陽城瞬間被驚醒！無數(shù)火把如同被驚擾的蜂群，瘋狂湧向北門！
就在這片驚天動地的混亂掩護下，西城水門附近一處荒僻的河汊。蘆葦叢深處，一艘沒有任何標識的烏篷小船，如同幽靈般悄然滑出。關(guān)羽橫刀立於船頭，赤兔馬不安地踏著船板。我緊緊攥著袖中那團決定荊襄命運的素帛，最後迴望了一眼那火光衝天、殺聲鼎沸的襄陽城。城頭之上，仿佛還能看到蔡瑁那怨毒扭曲的麵容。
諸葛亮青衫立於岸邊，對我們深深一揖，聲音穿透水汽與遠處的喧囂：“主公保重！江夏再會！”
小船無聲地滑入漆黑的漢水主流，順流而下，如同離弦之箭，射向那未知的驚濤與血火！冰冷的江水拍打著船幫，袖中那方素帛緊貼著手臂，沉重如鐵，滾燙如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