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老張今夜竟睡不著了。窗外月光慘白,如霜似雪,映得帳中兵器架上的丈八蛇矛幽幽發亮。這矛尖寒光,竟刺得俺心頭一陣恍惚——當年在涿郡,俺還是個屠豬賣酒的莽漢,大哥與二哥推門而入,那兩雙眼睛,如同穿透霧靄的明燈,照亮了我混沌半生。桃園裏桃花開得正烈,三碗濁酒下肚,熱血直衝腦門,俺那時便認定了,這條命,從此就係在兩位哥哥身上了。
可俺這條命,莽撞得緊!徐州那城樓,如同烙鐵燙在俺心尖上,一想起來就痛得鑽心。隻恨那時貪杯,醉得人事不省,眼皮子底下丟了大哥的城池,連嫂子都護不住……俺記得大哥那日尋來,風塵仆仆,臉上卻沒半分責怪,隻道:“城池失了,尚可奪迴;兄弟若在,便是萬幸!边@話比鞭子抽在俺身上還疼!大哥啊大哥,你的寬厚,反襯得俺張飛這莽夫之過,沉重如山!
古城相會,二哥那赤兔馬揚起的塵煙,至今還在俺眼前彌漫。俺當時真是混賬,竟疑心二哥背義!那刀鋒對著二哥劈下時,他眼中那份驚痛與難以置信,像冰錐紮穿了俺的心竅。幸而……幸而二哥的青龍偃月刀,終究是擋開了俺這莽夫之刃?蛇@份悔恨,每每夜深人靜便爬上來啃噬,二哥那失望的眼神,成了俺揮之不去的夢魘。
長阪橋頭那一聲吼,震得河水倒流,也震得曹營肝膽俱裂。痛快是痛快,可事後迴想,脊背也發涼。那一吼,是賭上了大哥唯一的血脈阿鬥!俺憑著一腔孤勇,拿命去填,若當時曹營萬箭齊發……俺不敢深想。如今駐守閬中,大哥的信任沉甸甸壓在肩上,俺再不敢隻憑血氣。練兵時吼聲依舊震天,卻多留了幾分心眼;酒壇子輕易不碰了,怕誤事,怕再負了大哥那無言的托付。
探馬來報,馬超那廝引西涼兵叩關,聲勢頗壯,人稱“錦馬超”,好大的名頭!帳下諸將言其勇猛難當,俺心裏那把火“騰”地又燃了起來。好個馬兒!俺張飛一雙環眼瞪得溜圓,心底那股久違的、滾燙的戰意,如同沉寂已久的火山巖漿,開始翻湧咆哮。這廝武藝,到底如何?可配得上俺這桿飲血無數的丈八蛇矛?
俺起身,走到兵器架前,粗糙的大手撫過冰冷的矛桿。矛身暗沉,映著帳內跳動的燈火,仿佛沉睡的黑龍。指尖觸到幾處細微的凹痕——那是無數場惡戰留下的印記,每一道都刻著一個名字,一段生死。這矛,隨俺從涿郡一路殺來,沾過黃巾賊的血,擋過呂布的畫戟,震退過百萬曹兵。明日的對手,馬超……這桿矛,該添一道新的、更深的刻痕了。
大哥運籌帷幄,二哥威震荊襄,俺老張,依舊是大哥手中那把最鋒利的刀,最沉重的錘!馬超?管你是什麼西涼錦馬超,明日陣前,俺定要讓你知曉,張翼德丈八蛇矛的分量!大哥的江山,二哥的義氣,俺這條命,還有這閬中的城關,都係在俺肩上。這擔子,俺扛定了!莽撞?俺張飛也學會把這滾油般的性子,沉在冷鐵般的靜默裏了。
“取俺的丈八蛇矛來!” 俺的聲音如同悶雷在帳內滾過,震得燭火猛地一跳。帳外親兵應聲而動,腳步聲急促。俺攥緊拳頭,骨節咯咯作響,一股灼熱的氣息從丹田直衝頂門,將最後一絲睡意焚燒殆盡。
馬兒,明日便是你的死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