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書麵上卻沒有表露分毫,隻是用力點了點頭,沉聲道:“下官明白了!”
就在這劍拔弩張,人人屏息的當(dāng)口,斜刺裏忽然傳來一個帶著幾分醉意的聲音:
“咦?高賢弟,你這氣色,怎地瞧著比上迴見麵時,還要年輕幾分了?”
秦書心頭猛地一跳!
糟了!
他今日依舊是化作高揚那副略顯富態(tài)、帶著幾分油滑的中年縣令模樣。
但是氣質(zhì),始終有些不一樣。
此刻聞言,眼角不由自主地抽動了一下。
他強自鎮(zhèn)定,循聲望去,隻見鄰桌一個身形微胖,麵色酡紅的中年男子,正瞇著眼睛打量他。
秦書腦中飛速盤算,臉上卻堆起笑容,拱手。
“這位兄臺說笑了。皆是仰賴聖上與太子殿下仁慈,我大乾河晏海清,國泰民安。下官在清水縣為官,亦是高枕無憂,心情舒暢,自然顯得年輕幾分。”
媽的,千萬別是高揚的熟人!
那胖官員聞言,哈哈大笑起來,端起酒杯,遙遙一敬。
“高賢弟還是這般會說話!你我同窗數(shù)載,莫非連愚兄都不認得了?我是周扒皮…啊不,周伯批啊!”
秦書的眼皮子狠狠一跳!
同窗?!還真是怕什麼來什麼!高揚這廝,交友還挺廣闊!
他心中暗罵,臉上卻擠出一絲略顯迷茫的笑容,頓了頓,才有些歉然地開口。
“啊呀,原來是周兄!實在抱歉,愚弟這幾年來,年紀漸長,這記性嘛…唉,大不如前了,一時竟沒認出周兄,失敬失敬!”
他一邊說著,一邊暗中觀察那周伯批的神色。
誰知,那周伯批臉上的笑容忽然一斂,神情也變得嚴肅起來,一雙醉眼直勾勾地盯著秦書,語氣帶著幾分狐疑。
“高賢弟,你這話可就太見外了!上個月,愚兄還曾去清水縣拜訪過你,你我二人當(dāng)時在縣衙後堂,可是足足暢飲了半日!這才多久的功夫,賢弟你…莫非真就忘了?”
此言一出,滿座皆驚!
郡守閔年那細長的眼睛裏,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精光,嘴角勾起一抹看戲的弧度。
秦書心中警鈴大作,麵上卻勃然變色,仿佛受到了莫大的侮辱。他“霍”地站起身,衣袖一甩,指著那周伯批,聲若洪鍾,帶著七分怒意三分委屈:
“周大人!你我素昧平生,何出此汙蔑之言!就算…就算昔日真有幾分同窗情誼,豈能在這等場合,當(dāng)著太子殿下與郡守大人的麵,如此血口噴人,毀我‘高揚’清譽!”
他胸膛起伏,一副忠臣被冤的悲憤模樣,眼眶竟微微泛紅。
媽的,這周扒皮,還真是陰魂不散!高揚那蠢貨,怎麼會認識這種眼神犀利的家夥!
那周伯批被秦書這突如其來的雷霆之怒震得一愣,酒意也醒了大半。他見太子殿下那本就蒼白的臉色又陰沉了幾分,心中咯噔一下,深怕太子以為自己在無理取鬧,擾了殿下雅興。
他急忙分辨。
“殿下明鑒!非是下官有意尋釁,隻是…隻是這位高縣令,不,高賢弟,他…他的口音,還有一些端茶杯、捋胡須的小習(xí)慣,都與月前下官見到的高揚,判若兩人!”
周伯批越說越急,額頭滲出冷汗,指著秦書,語氣卻不似先前那般篤定了。
秦書聽聞此言,不怒反笑,隻是那笑容冰冷,帶著濃濃的譏諷:
“口音?習(xí)慣?周大人,我‘高揚’在清水縣兢兢業(yè)業(yè),殫精竭慮,偶感風(fēng)寒,嗓音略有變化,有何不妥?至於習(xí)慣,人總是會變的,莫非周大人一成不變,數(shù)十年如一日麼?”
他話鋒一轉(zhuǎn),聲音陡然拔高,目光如電,直視周伯批。
“我‘高揚’方才得太子殿下看重,委以重任,周大人便迫不及待地跳出來指認我為假冒,你究竟是何居心?是嫉妒我‘高揚’得了殿下青睞,還是想阻撓殿下交代下來的差事,不想讓太子殿下為聖上分憂的大事順利辦成?!”
“噗通!”
周伯批臉色唰地一下變得慘白,再無半分血色。他雙腿一軟,直接跪倒在地,朝著太子連連叩首,聲音都帶著哭腔。
“殿下恕罪!殿下恕罪啊!下官絕無此意!下官對殿下忠心耿耿,蒼天可鑒!許是…許是下官飲多了幾杯,眼花昏聵,認錯了人,請殿下恕罪!”
他哪裏還敢堅持,這“意圖阻撓太子為聖上分憂”的帽子扣下來,十個腦袋都不夠砍的。
太子那雙渾濁的眼睛冷冷地掃過跪在地上的周伯批,又看了一眼“義憤填膺”的秦書,半晌,才從鼻孔裏哼出一聲,聲音依舊沙啞無力,卻帶著威嚴。
“行了。念你也是酒後失言,下不為例!
短短一句話,卻如天憲一般。
周伯批如蒙大赦,重重磕了個頭,顫聲道:“謝…謝殿下開恩!謝殿下不罪之恩!”
他爬起身,再也不敢看秦書一眼,隻用怨毒無比的眼神狠狠剜了秦書的背影一下,灰溜溜地縮迴了自己的座位,拿起酒杯猛灌,試圖壓下心中的驚懼與屈辱。
秦書則立刻換上一副感激涕零的表情,對著太子深深一揖。
“多謝太子殿下明察秋毫,為下官做主!若非殿下聖明,下官今日真是百口莫辯,要蒙受不白之冤了!”
太子殿下似乎對這種掌控一切的感覺頗為受用,他隨意地一揮手,臉上那病態(tài)的蒼白似乎也因這小小的插曲而泛起一絲幾不可查的紅暈。
“高愛卿不必多禮。本宮素來珍惜人才,絕不會任由宵小之輩肆意欺辱構(gòu)陷。你既有心為國效力,本宮自然會為你撐腰!
這話一出,周圍的官員們立刻抓住機會,紛紛起身,舉杯稱頌:
“太子殿下聖明!”
“殿下愛才如命,我等楷模!”
“有太子殿下在,實乃我大乾之幸!”
一時間,馬屁如潮,諛詞泉湧,郡守府內(nèi)又恢複了那奢靡而虛偽的熱鬧。
宴會終於在深夜散去。
秦書滴酒未沾,卻也裝出幾分醉意,與郡守閔年虛與委蛇地告辭。他特意留意了一下,那個周伯批早已不知去向,想來是沒臉再待下去,或是被閔年打發(fā)走了。
他剛走出郡守府大門,準(zhǔn)備帶著猴三返迴客棧,一個略顯熟悉的聲音自身後傳來。
“高縣令,請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