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書冷眼旁觀,嘴角噙著一抹意味深長的冷笑,對王偏將的辯解不置可否,隻是淡淡開口。
“是不是汙蔑,是不是妖言惑眾,等沈文將賬冊取迴,自然一清二楚。”
他語氣平淡,卻帶著自信,讓王偏將的心沉到了穀底。
時間一點一滴地流逝,每一息都像是在炙烤著李崇威及其黨羽的神經。
終於,在眾人焦灼的等待中,沈文去而複返。
他的身影出現在演武場的入口,腳步略顯倉促,臉上……竟帶著一絲尚未幹涸的血跡!
“嘶——”
眾人又是一陣騷動,目光齊刷刷地投向沈文。
李崇威原本因為賬冊之事而緊繃的心弦,在看到沈文臉上的血跡時,瞳孔驟然一縮,隨即閃過一絲難以置信的驚駭!
他……他竟然真的迴來了?!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怎麼可能從郡守府那些兇神惡煞的家丁和死士手中,全須全尾地帶著賬冊迴來?!
沈文快步走到秦書麵前,先是深深一揖,而後轉向趙長勇,拱手道:“多謝趙校尉及時派人相助!方才在郡守府庫房外,若非校尉麾下幾位兄弟拚死攔住了李崇威的家丁惡仆,學生不但取不迴賬冊,恐怕早已性命不保!”
此言一出,無疑是火上澆油!
李崇威竟敢派人銷毀證據,甚至要殺人滅口!
“卑鄙!無恥!”
“李崇威!你還有何話可說!”
臺下將士的怒火被徹底點燃,看向李崇威的目光中充滿了鄙夷與憤怒。
秦書眼中寒芒一閃,拍了拍沈文的肩膀,聲音卻愈發平靜。
“沈先生辛苦了。既然賬冊已到,便莫要耽擱,當著南陽所有將士的麵,將朝廷核發的各級軍官月俸標準,一五一十,給本官念出來!也讓大家聽聽,究竟是誰在克扣軍餉,魚肉袍澤!”
“是,大人!”沈文深吸一口氣,平複了一下激蕩的心情,鄭重地打開了那本厚重的賬冊。
他清了清嗓子,朗聲念道。
“大乾天寶律,南陽駐軍月俸標準:正三品都尉,月俸五十石,俸銀三十兩;從三品都指揮同知,月俸四十五石,俸銀二十五兩……正六品校尉,月俸十石,俸銀五兩,銅錢三千文……”
沈文的聲音清晰而洪亮,每一個字都敲在眾人的心頭。
十石糧食!五兩俸銀!三千銅錢!
這才是趙長勇作為校尉應得的俸祿!
雖然與那駭人聽聞的三十石相去甚遠,但也遠超他實際到手的三石糧食、幾百文銅錢!
這足以讓一個校尉養活一家老小,過上體麵的生活!
人群中一片死寂,隨即爆發出更大的嘩然與怒吼!
原來,他們辛辛苦苦,流血賣命,換來的竟是如此微薄的殘羹冷炙!
而他們應得的,卻被李崇威這隻碩鼠吞噬得幹幹淨淨!
“難怪!”秦書心中冷笑,瞥了一眼賬冊的字跡。
“前任南陽郡守閔年,雖說也是個貪財好色之徒,但在這種賬目上,卻向來不敢做得太過火,生怕被朝廷查出。這賬冊上的記錄,倒是翔實得很,倒是便宜了我。”
李崇威此刻麵如死灰,渾身抑製不住地顫抖起來。
他知道,一切都完了!賬冊一出,鐵證如山,他再無任何辯駁的餘地!
絕望之下,他眼中閃過一絲瘋狂的狠厲,嘶聲咆哮道:“高揚!你……你敢!你敢將這些公之於眾?!你這是在破壞官場的規矩!你以為你這麼做,就能獨善其身嗎?!我上麵的人,絕對饒不了你!你這是在與整個官場為敵!”
“哦?”秦書聞言,眉毛輕挑,臉上露出一抹極致的輕蔑與不屑,“上麵的人?規矩?”
他向前一步,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如同困獸般嘶吼的李崇威,聲音不大,卻帶著一股睥睨天下的傲然與霸氣。
“李崇威,你所謂的‘上麵的人’,能越得過當今太子殿下麼?你所謂的‘官場規矩’,在本官這裏,便是刮骨療毒,整肅吏治!還南陽一個朗朗乾坤!”
“太子殿下要的,是清明的南陽,不是你這等蛀蟲盤踞的爛攤子!”
話音未落,秦書一揮手,聲如金石,斬釘截鐵。
“沈文,繼續念!將李崇威這些年是如何巧立名目,貪墨軍餉的細賬,一筆一筆,都給本官念出來!讓所有人都聽聽清楚,這位‘恩重如山’的李都尉,究竟是如何‘體恤’他麾下的將士們的!”
沈文清亮的聲音,此刻卻如同喪鍾一般,一記一記,狠狠敲在李崇威的心頭,更敲在演武場每一個將士的心坎之上。
那賬冊上,蠅頭小楷密密麻麻,記錄著一筆筆觸目驚心的貪墨款項:虛報兵額冒領軍餉、克扣陣亡撫恤、私吞馬料器械變賣……樁樁件件,罄竹難書!
“……綜上,天寶元年至今,南陽都尉李崇威,以各種名目侵吞軍餉、貪墨公帑,合計白銀一十三萬七千二百兩,糧食三萬一千五百石……”
當最後一個數字從沈文口中吐出,整個演武場陷入一種死寂,隻剩下粗重的喘息聲此起彼伏。
一十三萬兩白銀!三萬多石糧食!這……這老畜生!他怎麼敢!
我等拚死拚活,換來的竟是這般結果!
他李崇威吃的滿嘴流油,卻讓我們連妻兒都養不活!
“狗賊——!!”
一聲石破天驚的怒吼炸響!
趙長勇那雙充血的眸子死死盯住癱軟在地的李崇威,額角青筋墳起,他“嗆啷”一聲抽出腰間佩刀,刀鋒在日光下閃爍著森寒的光芒,直指李崇威咽喉,那股子從屍山血海中磨礪出來的殺氣,如同實質般壓向李崇威。
“我趙長勇在邊關與蠻族浴血廝殺,九死一生!多少兄弟埋骨他鄉,連塊像樣的墓碑都沒有!你這狗官,竟敢將我等用命換來的糧餉盡數吞沒!今日,我便要用你這顆狗頭,祭奠我那些枉死的弟兄!”
他聲嘶力竭,字字泣血,顯然已是怒火攻心,理智盡失。
周遭將領亦是群情激奮,不少人眼中冒火,拳頭捏得咯咯作響。
他們之前確曾對李崇威那點“小恩小惠”心存感激,以為是朝廷刻薄,都尉大人體恤下屬。誰曾想,那所謂的“體恤”,不過是從他們身上割下的肉,再賞還他們一點骨頭渣子!
這等欺瞞與愚弄,比直接克扣更令人怒火中燒!
“殺了他!為死去的兄弟們報仇!”
“李崇威!你還我血汗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