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和澹臺燼約定好,蘇蘇告訴自己，再見到他時(shí),一定心無旁騖，找到公冶寂無要緊。


    藏海收了龜甲迴來，麵色不太好看。


    四人坐在張府外的梨花樹石亭裏，藏海把卦象給他們看：“這是我為張夫人未出生孩子卜的卦，這一塊主生。”


    蘇蘇看向藏海指著的龜甲，發(fā)現(xiàn)上麵有明顯裂痕。


    主生的命脈發(fā)生裂痕,證明嬰兒保不住。


    藏海收起龜甲，樂觀地安慰眾人道：“興許沒那麼糟糕，我學(xué)藝不精,命數(shù)這種事，誰能說得準(zhǔn)，先前隻有我和師弟在,孩子兇多吉少，如今黎師妹和搖光師妹來了,嬰孩保不住就能活下來。”


    澹臺燼抿了口茶水，看一眼藏海。


    藏海別的東西是不行,但他在占卜上，天賦出類拔萃。


    為仙占卜藏海或許比較吃力，耗費(fèi)大量靈力也隻能預(yù)測短時(shí)間吉兇，但是為一個(gè)凡人嬰孩占卜,對於藏海來說綽綽有餘。


    他的占卜結(jié)果說嬰兒保不住,孩子夭折的可能性很大。


    他們四個(gè)修為不低,這樣都不行的話。澹臺燼難免深思，隱藏在鎮(zhèn)上的，到底是怎樣的妖怪？


    澹臺燼說：“今晚是陰日陰時(shí),張夫人會生產(chǎn)。”


    他語氣篤定，也沒人質(zhì)疑。張府有妖氣，卻無妖怪，看上去風(fēng)平浪靜，除了澹臺燼口中後山的八柳聚魔陣，府中一點(diǎn)異樣也無。


    像是暴風(fēng)雨前的平靜，讓人更加心驚。


    搖光神情凝重，說：“在產(chǎn)房提前布好陣法，我們守著張夫人。”


    蘇蘇覺得有哪裏不對勁，腦海裏一雙黑黢黢的眼睛一閃而過。


    她還是決定說出來：“我覺得，張方升看上去很奇怪。”


    藏海道：“那個(gè)小孩？我和師弟先前也覺得奇怪，後麵查探過，就是一個(gè)普通小孩，據(jù)說生下來就不喜歡講話，性格孤僻，最近他養(yǎng)的貓丟了，正在到處找貓。”


    蘇蘇也隻是隨口一提，畢竟她接觸過孩子，身上沒有妖氣，也沒有不對勁的地方。


    再說了，張夫人是張方升的生母，連張夫人也不覺得自己兒子古怪，張方升應(yīng)該是沒有問題的。


    “張員外呢？”蘇蘇問，“張夫人都要臨盆了，怎麼不見張員外。”


    “哦，跑茶葉生意去了，據(jù)說今日迴來。”藏海迴答說。


    果然，天色黑下來之前，張員外風(fēng)塵仆仆迴來了。


    他對著張夫人噓寒問暖一通，又依次對著澹臺燼等人行了大禮。


    藏海與張員外客套著，澹臺燼的手狀似無意拂過張員外肩膀。


    他瞇了瞇眼，竟然也正常。


    府中沒有一個(gè)人異常。


    蘇蘇注意到他的動作，也忍不住打量張員外，張員外留著兩撇小胡子，生了一張巧嘴，很會說話。


    張夫人見到他，眉眼溫柔似水，一看夫妻倆平時(shí)就很恩愛。張員外有錢，卻沒有納妾。


    沒過一會兒，張夫人發(fā)作了，產(chǎn)婆連忙準(zhǔn)備幫她接生。


    張員外在門外焦急踱步，蘇蘇等人隱在暗處。


    搖光納罕地說：“我還是第一次等人生孩子呢。”


    澹臺燼垂下眼睛，握緊了手中混元?jiǎng)Α?br />

    他生來與普通人不同，有自己出生時(shí)的記憶。曾經(jīng)沒有情絲，他為了降臨塵世，毫不猶豫殺死柔妃。


    周國皇帝因?yàn)槿徨乃烙浐揿端瑢m人處處虐待他，他從來不明白有什麼錯(cuò)，他隻想活著，誰生來就該死呢？


    現(xiàn)在有了情絲，他心中難免茫然。


    不應(yīng)該這樣做嗎？


    為什麼，那個(gè)女人活著，他就要死。


    他想活，哪怕吃不飽穿不暖，哪怕被人嘲笑，被人打罵，他都想活下去。


    不，他眼神陰沉地看著劍上紋路，他沒錯(cuò)！


    世上無人愛他，哪怕柔妃活著，最後也會厭棄他的。注定會背叛的人，本就該死。


    蘇蘇蹲在他身邊，覺察到他氣息微微紊亂。


    她驟然想起自己曾在魘魔幻境中看到的景象，魔神的出生，伴隨著殘忍的代價(jià)。


    她想起那個(gè)溫婉善良的柔妃。


    還有抱著死老鼠，為了活下去瑟瑟發(fā)抖繈褓中的嬰孩。


    蘇蘇解開自己乾坤袋，往每個(gè)人手中塞了一塊做成兔子模樣的梧桐木。


    搖光詫異道：“這……是長澤山的梧桐木嗎？”


    蘇蘇點(diǎn)頭，語氣帶著笑意：“小時(shí)候爹爹刻的，他為了防止我亂跑，在上麵施了仙術(shù)，可以輔佐人平心靜氣。暗處的妖魔不知是何物，我們帶著梧桐木，以便時(shí)時(shí)刻刻警醒。”


    藏海讚道：“還是黎仙子貼心。”


    蘇蘇把玩著自己掌心的兔子，對他笑了笑。


    澹臺燼手中猝不及防多出一隻木頭兔子，它小巧玲-瓏，還不及一個(gè)指頭大，看上去呆呆的，十分乖巧。


    兔子身上縈繞著白色靈氣。


    心中那些沉頓的鬱氣慢慢散開，他遲鈍半拍地看向蘇蘇。


    少女若無其事，專心致誌地盯著產(chǎn)房。


    這邊人手一塊梧桐木，那頭一聲嬰孩響亮的哭聲。


    澹臺燼收好木頭兔子，與玉佩放在一起，覺察到什麼，他抬眸盯著產(chǎn)房：“陰時(shí)到了。”


    孩子果然是三陰體，這樣的體質(zhì)最容易招來邪魔。


    它們對妖魔來說，是大補(bǔ)之物。


    產(chǎn)婆抱著孩子出來：“恭喜張員外，賀喜張員外，夫人生了個(gè)小公子。”


    張員外鬆了口氣，喜不自勝，抱著孩子不住打量，樂得合不攏嘴。


    蘇蘇看見他懷裏皺巴巴的嬰兒，孩子很健康。


    張員外連忙抱著孩子進(jìn)去陪夫人了。


    藏海說：“竟然什麼都沒發(fā)生。”


    蘇蘇也覺得奇怪，按理說，妖魔不應(yīng)該來搶嬰孩的嗎？


    澹臺燼看著宅子裏彌散的妖氣，道：“再等等。”


    這一等，就足足等了好幾日。


    張員外宴請眾人吃飯，委婉地說：“近來鎮(zhèn)子上嬰孩失蹤的流言，興許隻是他們家裏弄丟孩子的說辭，寧鶴鎮(zhèn)自古安穩(wěn)，哪裏有什麼妖魔。諸位為我夫人操心了，如今麟兒已平安出生，諸位道長若是還有事在身，鄙人一定重金犒賞，好好為諸位踐行。”


    蘇蘇萬沒想到，千等萬等，等來的是主人希望他們離開。


    府中安好無事，張員外看他們就像在看神棍。


    搖光剛要說什麼，澹臺燼笑道：“好啊，那我們就不叨擾了，這就離開。”


    他抱拳行了個(gè)禮，沒要張員外讓人拿來的白銀，徑自出府。


    蘇蘇他們一並跟上。


    藏海道：“太奇怪了，如果沒有妖，那這妖氣是哪裏來的。”


    搖光也說：“我們真的要離開嗎？”


    紛紛揚(yáng)揚(yáng)的梨花落在澹臺燼腳下，他說：“在暗處接著等，看看會發(fā)生什麼。”


    黃昏，張員外乘著馬車出了府。


    “妻子才剛生產(chǎn)，他又急著去做生意？”藏海問。


    蘇蘇掐了個(gè)仙決，在自己眼睛上拂過。


    再看馬車時(shí)，她看見張員外的箱子裏，那團(tuán)小小的繈褓。


    “孩子在馬車上。”


    “什麼？張員外要帶他兒子去哪裏？”


    眾人立刻意識到，妖魔興許要出現(xiàn)了，均悄無聲息跟了上去。


    那輛馬車在出鎮(zhèn)子的時(shí)候，繞了個(gè)路，從小路駛向張府後山。


    搖光說：“他要去八柳聚魔陣。”


    張員外怎麼會害自己的親生孩子呢？


    馬蹄聲噠噠，響在夜裏，幾人藏在山石後麵，看著張員外抱著孩子下了馬車，朝聚魔陣走去。


    聚魔陣中，八顆柳樹無風(fēng)自動，森然妖氣從聚魔陣衝傳出來，柳樹中傳來陣陣鬼哭聲。


    張員外跪下：“恭迎主人。”


    中間那顆鬼柳裏，緩緩出現(xiàn)一隻三頭怪物，它動了動三個(gè)脖子，變成一個(gè)陰柔的男子。


    張員外高興地說：“主人，這次的嬰兒是個(gè)三陰體。”


    “哦？”男子饒有興趣接過嬰兒，打量片刻，說，“不錯(cuò)，不錯(cuò)。等我迴到魔域，把煉成的魔丹獻(xiàn)給妖皇，一定少不了你的好處。”


    “謝謝主人。”


    聽到“魔域”、“魔丹”、“妖皇”幾個(gè)詞語，幾人對視了一眼。


    眼見男子要帶著嬰兒進(jìn)入鬼柳。


    澹臺燼抬手，無數(shù)金線飛射出去，張狂如瀑，卷住三頭妖懷裏的嬰孩。


    多餘的金線如雷霆，帶著殺意刺向三頭怪。


    澹臺燼拽住繈褓，遞給搖光：“抱好。”


    搖光連忙護(hù)住懷裏的嬰兒。


    三頭妖躲開金線，陰戾地看著蘇蘇等人，下一刻，化作原身，與幾人戰(zhàn)在一處。


    蘇蘇發(fā)現(xiàn)，這妖怪很弱，她甚至不用祭出重羽，都不覺吃力。


    三頭妖也很快意識到來人都不是善茬，它不甘地看一眼搖光懷裏的孩子，縱身返迴鬼柳之中。


    藏海道：“不好，他要跑！”


    三頭妖手上一定有去魔域的令牌，想到師兄，蘇蘇咬牙，跟進(jìn)了鬼柳。


    澹臺燼皺眉，也走進(jìn)鬼柳。


    藏海說：“等等我，等等我！”


    搖光抱著啼哭的嬰孩，擔(dān)心孩子出事，隻好焦急地站在原地。


    澹臺燼進(jìn)入鬼柳之中，鬼柳相當(dāng)於一個(gè)傳送陣，轉(zhuǎn)眼他到了另一處洞府裏。


    洞府裏傳來細(xì)碎的腳步聲。


    他手腕一轉(zhuǎn)，混元?jiǎng)R空出鞘，懸在他身側(cè)，飛向一個(gè)地方。


    堪堪在少女身前停下。


    “黎蘇蘇？”他皺眉道。


    蘇蘇從洞府深處走出來，輕籲了口氣：“你怎麼也跟進(jìn)來了？”


    她走到他身邊，四處看看：“這裏似乎是妖怪修煉的地方，我們多加小心。”


    “嗯。”


    “裏麵有條路，他應(yīng)該從那裏逃走了。”


    少女迴眸，握住他的手：“別走散。”


    澹臺燼盯著他們交握的手，跟她一起往洞府裏昏暗的路走。


    兩旁石壁亮著光，蘇蘇警惕地看著前方。


    澹臺燼突然開口：“蘇蘇。”


    “什麼？”她迴頭。


    少年突然靠很近，他臉蛋清雋，在幽暗的地方，漂亮得不像話，偏他笑得也純?nèi)唬骸拔疑洗握f毫無瓜葛的話，都是騙你的。”


    澹臺燼手指纏繞她的發(fā)，低聲繾綣說：“我怎麼會放過你，隻會和你糾纏生生世世，直到白骨枯朽，一同腐爛。”


    “你呢，喜歡我嗎？”


    他眼睛在昏暗的石室中，仿佛帶著幽靜的光，等著她的答案。


    見蘇蘇久久不答。


    澹臺燼蠱惑般，在她耳邊說：“我高興的話，把焚念圈送給你哦。”


    不知何時(shí)，他把玩著一個(gè)拳頭大小的金圈，金圈在他手中變化，成一條條銳利金線，又慢慢熔鑄成金圈。


    原來這叫焚念。


    天地間難得的束縛武器。


    少女唿吸一滯，笑著輕聲對他說：“喜歡。”


    他笑了。


    澹臺燼閉著眼，似乎在感受聽她的聲音說喜歡時(shí)，有什麼感覺。


    片刻後，他睜開眼，眼裏一片失望。


    “果然，贗品就是贗品，還是沒讓我開心呢。如果是她，哪怕就這樣看著我，我都該興奮了。”


    他舔舔唇，焚念化作無數(shù)細(xì)絲，眼前少女驚恐地看著他，慌張中，媚眼如絲靠過來，卻在下一刻，來不及說話，甚至來不及慘叫，已經(jīng)生生被絞碎。


    “噓。”少年低聲說，“哪怕她把我的心踩得粉碎，也輪不到你來取悅我。”


    澹臺燼眼尾垂下，麵無表情地看著地上的人化作一團(tuán)魔氣。


    原來是……這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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