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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ont size="4" face="黑體">一</font>


    二月二十三。


    洛陽。


    風(fēng)雪滿天。


    司馬超群戴鬥笠,披風(fēng)氈,鞭快馬,冒著這個(gè)冬季的最後一次風(fēng)雪衝出洛陽,奔向長安。


    他知道朱猛現(xiàn)在很可能已經(jīng)到了長安。


    大鏢局的實(shí)力雖然雄厚,可是力量太分散。大鏢局旗下的一流好手,大多是雄據(jù)一方的江湖大豪,卻不會(huì)輕易離開自己的根據(jù)地到長安去。


    朱猛這次帶到長安去的人,卻都是以一擋十的死士,都沒有打算活著迴洛陽來。


    卓東來也一定會(huì)看出這一點(diǎn),絕不會(huì)和朱猛正麵硬戰(zhàn)。


    可是他一定有方法對付朱猛,他用的方法一定極有效。


    機(jī)詐、殘酷、卑鄙,可是絕對有效。


    沒有人比司馬超群更了解卓東來。


    他隻希望能及時(shí)趕迴去,能夠及時(shí)阻止卓東來做出那種一定會(huì)讓他覺得遺憾終生的事。


    他已經(jīng)爬得夠高了,已經(jīng)覺得非常疲倦。


    他實(shí)在不想再踩著朱猛的軀體爬到更高一層樓上去。


    卓東來會(huì)用什麼方法對付朱猛和小高?


    司馬超群還沒有想到,也沒有認(rèn)真去想過。滿天雪花飛舞,就像一雙雙飛舞著的蝴蝶。


    他的心忽然沉了下去,因?yàn)樗呀?jīng)知道卓東來用的是什麼法子了。


    <font size="4" face="黑體">二</font>


    同日,長安。


    長安居。


    長安居的第一樓在一片冷香萬朵梅花間。


    樓上沒有生火,生火就俗了。賞梅要冷,越冷越香,越冷越雅。


    這種事當(dāng)然隻有那些擁貂裘飲醇酒從來不知道饑寒為何物的人才會(huì)明白,終年都吃不飽穿不暖的人當(dāng)然是不會(huì)懂的。


    “想不到兩位居然比我來得還早。”


    卓東來上樓時(shí),朱猛和小高已經(jīng)高坐在樓頭,一壇酒已經(jīng)隻剩下半壇。


    “伸頭也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既然來定了,為什麼不早點(diǎn)來?先把這裏不要錢的好酒喝他娘的一個(gè)痛快。”


    “是,朱堂主說的是,是早點(diǎn)來的好。”卓東來微笑,“來得越早,看得越多。”


    他將樓上窗戶一扇一扇全都推開:“除了這滿園梅花外,朱堂主還看到了什麼?”


    “還看到了一大堆狗屎。”朱猛裂開大嘴,“也不知是從哪裏竄出來的野狗拉出來的。”


    卓東來神色不變,也不生氣。


    “這一點(diǎn)我也不太清楚了。”他說,“隻不過我倒可以保證,那條野狗絕不是我布下的埋伏,也不是從大鏢局來的。”


    “你怎麼知道它不是從大鏢局來的?”朱猛冷笑,“你問過它?你們談過話?”


    卓東來仍然麵帶著微笑。


    “有些事是不必問的。”卓東來道,“譬如說朱堂主看到了一堆狗屎,就知道那是狗拉的屎,也不必再去問那堆屎是不是狗拉出來的,狗和狗屎都一樣不會(huì)說話。”


    朱猛大笑。


    “好,說得好,老子說不過你。”他大笑舉杯,“老子隻有跟你喝酒。”


    “喝酒我也奉陪。”


    卓東來也舉杯一飲而盡:“隻不過有件事你我心裏一定很明白。”


    “什麼事?”


    “朱堂主肯賞光到這裏來,當(dāng)然並不是隻為了要來喝幾杯水酒。”


    “哦?”


    “朱堂主到這裏來,隻不過是為了要看看我卓東來究竟想玩什麼把戲?”


    朱猛又大笑:“這一次你又說對了,說得真他娘的一點(diǎn)都不錯(cuò)。”


    他的笑聲忽然停頓,一雙布滿血絲的大眼中射出了閃電般的厲光,厲聲問卓東來:“你究竟想玩什麼把戲?”


    “其實(shí)也沒有什麼把戲,就算有,玩把戲的人也不是我。”


    “不是你是誰?”


    卓東來又倒了杯酒,淺淺地啜了一口,然後才用他那種獨(dú)特的口氣一個(gè)字一個(gè)字地說:“今天晚上我請朱堂主到這裏來,隻不過因?yàn)橛袀(gè)人今夜要為君一舞。”


    朱猛的臉色驟然變了。


    在這一瞬間,他心裏是什麼感覺?


    沒有人能了解,也沒有人能夠形容,刀刮、針刺、火炙都不足以形容。


    卓東來卻已向小高舉杯。


    “蝶舞之舞,冠絕天下,絕不是輕易能看得到的,你我今日的眼福都不淺。”


    小高沉默了。


    卓東來笑了笑:“隻不過今夜我請高兄來看的,並不是這一舞。”


    “你要我來看的是什麼?”


    “是一個(gè)人。”卓東來一個(gè)字一個(gè)字地說,“一位高兄很想看到的人。”


    小高的臉色也變了。


    ──一個(gè)連姓名都不知道的女人,一段永生都不能忘懷的感情。


    卓東來悠然而笑:“高兄現(xiàn)在想必已經(jīng)猜出我說的這個(gè)人是誰了。”


    “波”的一聲響,小高手裏的酒杯粉碎,碎片一片片刺入掌心。


    朱猛忽然虎吼一聲,伸出青筋凸起的大手,一把揪住了卓東來的衣襟:“她在哪裏?你說的那個(gè)人在哪裏?”


    卓東來動(dòng)也不動(dòng),冷冷地看著他的手,直等這隻手放鬆了他的衣襟,他才慢慢地說道:“我說的人很快就會(huì)來了。”


    這句話他好像是對朱猛說的,可是他的眼睛卻在看著小高。


    <font size="4" face="黑體">三</font>


    這時(shí)候已經(jīng)有一輛發(fā)亮的黑漆馬車在長安居的大門外停下。


    園林中隱隱有絲竹管弦之聲傳出來,樂聲淒美,伴著歌聲低唱,唱的是人生的悲歡離合,歌聲中充滿了一種無可奈何的悲傷。


    “春去又春來,花開又花落;到了離別時(shí),有誰能留下?”


    蝶舞癡癡地坐在車廂裏,癡癡地聽著,風(fēng)中也不知從哪裏吹來一片枯死已久的落葉,蝴蝶般輕輕地飄落在雪地上。


    她推開車門走下來,拾起這片落葉,癡癡地看著,也不知看了多久。


    也不知從哪裏滴落下一滴水珠,滴落在這片落葉上,也不知是淚還是雨?看起來卻像是春日百花盛放綠葉上晶瑩的露珠一樣。


    <font size="4" face="黑體">四</font>


    冷香滿樓,冷風(fēng)滿樓。朱猛卻將衣襟拉得更開,仿佛想要讓這刀鋒般的冷風(fēng)刺入他心裏。


    他和小高都沒有開口。那種又甜又濃又酸又苦的思念已經(jīng)堵塞住他們的咽喉。


    一個(gè)白發(fā)蒼蒼的瞽目老人,以竹杖點(diǎn)地,慢慢地走上樓來。


    一個(gè)梳著條大辮子的小姑娘,牽著老人的衣角,跟在他身後。


    老人持洞簫,少女抱琵琶,顯然是準(zhǔn)備來為蝶舞伴奏的樂者。老人滿布皺紋的臉上雖然全無表情,可是每條皺紋裏都像是一座墳?zāi)梗裨嶂鴶?shù)不清的苦難和悲傷。


    人世間的悲傷事他已經(jīng)看得太多。


    少女卻什麼都沒有看見過,因?yàn)樗彩莻(gè)瞎子,一生下來就是瞎子,根本就沒有看見過光明,根本就不知道青春的歡樂是什麼樣子的。


    這麼樣的兩個(gè)人,怎麼能奏得出幸福和歡樂?


    老人默默地走上來,默默地走到一個(gè)他熟悉的角落裏坐下。


    他到這裏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了,每一次來奏的都是悲歌。


    為一些平時(shí)笑得太多的人來奏悲歌,用歌聲來挑起他們心裏一些秘密的痛苦。


    這些人也願(yuàn)意讓他這麼樣做。


    ──人類實(shí)在是種奇怪的動(dòng)物,有時(shí)竟將痛苦和悲傷當(dāng)作種享受。


    樓下又有腳步聲傳來了。


    很快的腳步聲,輕而震動(dòng)。


    聽見這腳步聲,小高的人已經(jīng)掠過桌子,竄向樓梯口,衝了下去。


    朱猛卻沒有動(dòng)。


    他的全身仿佛都已僵硬,變成了一具已經(jīng)化成了巖石的屍體,上古時(shí)死人的屍體。


    一個(gè)連姓名都不知道的女人,一段永生都不能忘懷的感情。


    小高本來以為自己永遠(yuǎn)見不到她了,可是現(xiàn)在她已經(jīng)在他眼前。


    ──這是不是夢?


    她也看到了他。


    她癡癡地看著他,也不知是驚奇?是歡喜?是想迎上去?還是想逃避?


    小高沒有讓她選擇。


    他已經(jīng)衝上去,拉住了她,用兩隻手拉住了她的兩隻手。


    這不是夢,也不是幻覺。


    他手裏的感覺是那麼溫暖充實(shí),他心裏的感覺也是那麼溫暖充實(shí)。


    “那天你為什麼要走?到哪裏去了?怎麼會(huì)到這裏來的?”


    這些話小高都沒有問。


    隻要他們能夠相見,別的事都不重要。


    “你來了,你真的來了,這次我再也不會(huì)讓你走了。”


    他拉住她,倒退著一級級走上摟梯,他的眼睛再也舍不得離開她的臉。


    忽然間,她的臉上起了種誰都無法預(yù)料的變化。


    她的瞳孔突然因恐懼而收縮,又突然擴(kuò)散,整個(gè)人都似已崩潰虛脫。


    ──她看見了什麼?


    小高吃驚地看著她,本來想立刻迴頭去找她看見的是什麼。


    可是他自己臉上忽然也起了種可怕的變化,仿佛忽然想到了一件極可怕的事,過了很久很久之後,才敢迴頭。


    他迴過頭,就看見朱猛。


    朱猛臉上的表情看來就像是隻野獸,一隻已落入獵人陷阱的野獸,悲傷憤怒而絕望。他在看著的人就是小高拉上樓來的人。


    蝶舞。


    忽然間小高已經(jīng)完全明白了。


    蝶舞。


    這個(gè)他魂?duì)繅衾@永難忘懷的女人,就是朱猛魂?duì)繅衾@永難忘懷的蝶舞。


    ──命運(yùn)為什麼如此殘酷!


    這不是命運(yùn),也不是巧合,絕對不是。


    卓東來看著他們,眼中的笑意就像是一個(gè)邪神在看著愚人們?yōu)樗瞰I(xiàn)的祭禮。


    手冰冷。


    每個(gè)人的手都是冰冷的。


    小高放開了蝶舞冰冷的手,又開始往後退,退入了一個(gè)角落。


    朱猛的眼睛現(xiàn)在已經(jīng)盯在他臉上,一雙滿布血絲的大眼就像是已經(jīng)變成了一柄長槍。


    一柄血淋淋的長槍。


    小高死了。


    他的人雖然還沒有死,可是他的心已經(jīng)被刺死在這柄血淋淋的長槍下。


    但是死也不能解脫。


    ──朱猛會(huì)怎麼樣對他?他應(yīng)該怎麼樣對朱猛?


    小高不敢去想,也想不出。他根本就無法思想。


    他唯一能做的一件事就是“走”。


    想不到就在他準(zhǔn)備要走的時(shí)候忽然有人叫住了他:“等一等。”


    小高吃驚地發(fā)現(xiàn)蝶舞居然已完全恢複了冷靜,居然已不怕麵對他。


    “我知道你要走了,我也知道你非走不可。”蝶舞說,“可是你一定要等一等再走。”


    她的態(tài)度冷靜而堅(jiān)決,她的眼睛裏仿佛有一種可以使任何人都不能拒絕她的力量。


    一個(gè)人隻有在對所有的一切事都全無所懼時(shí),才會(huì)產(chǎn)生這種力量。


    蝶舞又轉(zhuǎn)身麵對朱猛:“我記得你曾經(jīng)說過,在我要起舞時(shí),誰也不能走。”


    朱猛的雙拳緊握,就好像要把這個(gè)世界放在他手掌裏捏碎,把所有的一切全都?xì)纭?br />

    卓東來卻笑了,陰惻惻地微笑著問蝶舞:“你還能舞?”


    “你有沒有看見過吐絲的春蠶?”蝶舞說,“隻要它還沒有死,它的絲就不會(huì)盡。”


    她說:“我也一樣,隻要我還活著,我就能舞。”


    卓東來拊掌:“那就實(shí)在好極了。”


    狐氅落下,舞衣飄起。


    一直默默坐在一隅的白頭樂師忽然也站了起來,憔悴疲倦的老臉看來就像是一團(tuán)揉皺了的黃紙。


    “我是個(gè)瞎子,又老又瞎,心裏已經(jīng)有很久沒有想起過一點(diǎn)能夠讓我覺得開心的事,所以我為大爺們奏的總是些傷心的樂曲。”他慢慢地說,“可是今天我卻要破例一次。”


    “破例為我們奏一曲開心的調(diào)子?”卓東來問。


    “是的。”


    “今天你有沒有想起什麼開心的事?”


    “沒有。”


    “既然沒有,為什麼要破例?”


    白頭樂師用一雙根本什麼都看不見的瞎眼,凝視著遠(yuǎn)方的黑暗,他聲音沙啞而哀傷:“我雖然是個(gè)瞎子,又老又瞎,可是我還是能感覺到今天這裏的悲傷事已經(jīng)太多了。”


    “琤琮”一聲,琵琶響起,老者的第一聲就像是一根絲一樣引動(dòng)了琵琶。一根絲變成了無數(shù)根,琵琶的弦聲如珠落玉盤。


    每一根絲,每一粒珠,都是輕盈而歡愉的。今天他所奏的不再是人生中那些無可奈何的悲傷。


    他所奏的是生命的歡樂。


    蝶舞在舞。


    她的舞姿也同樣輕盈歡愉,仿佛已經(jīng)把她生命中所有的苦難全都忘記。


    她的生命已經(jīng)和她的舞融為一體,她已經(jīng)把她的生命融入她的舞裏。


    因?yàn)樗纳惺O聛淼囊呀?jīng)隻有舞。


    因?yàn)樗俏枵摺?br />

    在這一刻間,她已不再是那個(gè)飽經(jīng)滄桑、飽受苦難的女人,而是舞者,那麼高貴,那麼純潔,那麼美麗。


    她舞出了她的歡樂與青春,她的青春與歡樂也在舞中消逝。


    “寶劍無情,莊生無夢;為君一舞,化作蝴蝶。”


    彈琵琶的老人忽然流下淚來。


    他奏的是歡愉的樂曲,可是他空虛的瞎眼裏卻流下淚來。


    他看不見屋子裏的人,可是他感覺得到。


    ──多麼悲傷的人,多麼黑暗。


    他奏出的歡愉樂聲隻有使悲傷顯得更悲傷,他奏出的歡愉樂曲就好像已經(jīng)變得不是樂曲,而是一種諷刺。


    又是“啪”的一聲,琵琶弦斷。


    舞也斷了。


    蝶舞就像是一片落葉般飄落在卓東來的足下,忽然從卓東來的靴筒裏抽出一把刀。


    一把寶石般耀眼的短刀。


    她抬起頭,看了朱猛一眼,又轉(zhuǎn)過頭,看了小高一眼。


    她手裏的短刀已落下,落在她的膝蓋上。


    血花濺起。


    刀鋒一落下,血花就濺起。


    她的一雙腿在這把刀的刀鋒下變得就好像是兩段腐爛了的木頭。


    刀鋒一落下,她就已不再是舞者,這個(gè)世界上永遠(yuǎn)都沒有斷腿的舞者。


    那麼美的腿,那麼輕盈、那麼靈巧、那麼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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