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董仲舒啊……”
不知道第幾次,麒麟歎息,他和玄武被封鎖在了陣法裏麵,即便是有浩然正氣這樣的手段,卻也沒有辦法徹底地改變和扭轉(zhuǎn)掉歸墟之主留下的血痕祭祀之陣,腳下的紋路猶如活物一般扭曲著,釋放出令人作嘔的惡意,看得時間長了甚至於會有神魂都離散了的錯覺。
玄武忍不住抬了抬眸,嗓音低沉:“董仲舒,我知道,罷黜百家,獨(dú)尊儒術(shù)。”
“看上去,那是你們?nèi)寮业闹辛黜浦!?br />
“是儒教,不是儒家。”
性格古板的麒麟提醒道。
教和家,有著顯而易見卻又極為涇渭分明的巨大差別。
他對於這些名詞非常地看重和在意。
她又想起了歸墟之主最後的那一句‘麒麟師弟’,忍不住頭疼起來,這句話的意思是,【董仲舒】隻是一個之後的化名和身份,歸墟之主的那一縷殘魂似乎也是轉(zhuǎn)世,又或者是曾經(jīng)奪舍,總之也曾經(jīng)是夫子的三千弟子之一。
而後在漫長的時間裏麵,並不曾死去,看著天下的亂世,而後選擇了蟄伏起來,而後,直到漢武帝劉徹出現(xiàn),他也看到了機(jī)會,至於是什麼樣的機(jī)會,現(xiàn)在的麒麟一斤不能夠去想,也猜不出來,或許是看準(zhǔn)了炎黃那時候的龍脈氣機(jī),也或許是神州的氣運(yùn),這或許可以解釋漢武帝劉徹晚年的癲狂和暴戾。
年輕時期的氣焰已經(jīng)被剝奪,器宇軒昂的君王失去了命格,就像是一個人變成了殘缺的狀態(tài),隻能夠拄著拐杖行走。
但是,儒家的三千弟子之一麼?
會是誰呢?
麒麟歎了口氣。
忽然有些許明白,自己為什麼可以死宅在歸墟的核心之處幾千年都不出去,知道了為什麼歸墟之主可以那麼輕而易舉地找到自己,以及為什麼自己每一次都可以在歸墟寶庫當(dāng)中,尋找到複蘇夫子殘魂所必須要的天材地寶。
裏麵有不少都極為珍貴,不比這一次歸墟之主下血本召集誘惑諸多強(qiáng)者現(xiàn)身時的寶物差。
而自己每一次都可以恰到好處地得到這些寶物。
經(jīng)曆過大變之後,底蘊(yùn)和根基已經(jīng)無法和上古之時相比的歸墟寶庫,想要拿出這麼多的小眾而珍惜的至寶,一次可以說是巧合,兩次也可以說是運(yùn)氣很好,那麼三次和四次呢?過於巧合,其實也就是一種必然。
“是還對夫子當(dāng)年的教導(dǎo)之恩有著感念之情嗎?”
麒麟忍不住歎息著。
神色複雜到了極限。
玄武皺了皺眉,道:
“儒家,儒教?這樣看來,你並不認(rèn)可董仲舒是你們的一員了?”
麒麟活動了下脖子,反駁道:“這並不是說認(rèn)可不認(rèn)可的問題。”
“董仲舒是一個治國的能臣,但是對於儒來說,卻不是很好的了,誠然他確實是讓儒教在之後的聲望越來越重,但是那對於我們來說並不是好事,你本來是生長在森林之中的參天大樹,卻有人要將你砍伐下來,斬去你身上的枝葉,燒毀掉你的樹葉,而後掘斷了在大地之下的樹根。”
“用來做一個珍貴而有趣的玩物,一個用來鞭笞天下號令九州的依仗。”
“能夠放在最尊貴之人手邊,故而得以享受到全天下之人的注視和憧憬的目光,那麼這對於當(dāng)初的樹木來說,是一件好事嗎?但是我覺得,若是樹木本身有心的話,他們一定是渴望著曾經(jīng)在森林之中,接受大日普照,風(fēng)和雨露的日子吧。”
玄武詫異地看著眼前這個忽然像是變了個人的麒麟,道:“至少,那也是儒家。”
麒麟臉上的神色越發(fā)複雜,笑了一聲:
“森林裏麵的樹木看到別人來砍伐自己的時候,是不是也會這麼安慰一句。”
“不用擔(dān)心,至少斧頭的木柄還是我們自己人?”
玄武一時間不知道如何迴應(yīng)。
這個看上去清俊但是有幾分木訥的書生一反常態(tài)地言辭犀利起來。
似乎隻有在遇到夫子,以及師兄子路和淵的時候,會變成一個隻知道搖旗吶喊大聲助威,喊著夫子牛逼,淵師兄牛逼話的晚輩,而他自己分開來的時候,就會成為言辭犀利,口齒如刀的儒家弟子,正坐於此,閉了閉眼,道:
“畢竟,是董仲舒的儒,先剿滅評定了,九世之仇尤可報也的公羊儒。”
“先秦之時夫子的訓(xùn)導(dǎo),還有那麼多人積累出來的道理,‘君無道,棄之’,‘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堂堂的風(fēng)骨,最後卻變成了‘學(xué)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為主流的奴性,堂堂大丈夫的血性散去了,一開始似乎不會凸顯出來,但是慢慢的就會越來越嚴(yán)重。”
“先是大複仇的理念被拋棄,而後是讀書人的桀驁風(fēng)骨被扔下來,因為天地君親師。”
“最後儒家要文雅,翩翩公子,故而連駕駛戰(zhàn)車的技術(shù)和射箭,劍法都被扔掉。”
“崩潰就是從這裏開始了的,在兩千多年前的漢朝,儒家就像是一輛古樸巍峨的青銅戰(zhàn)車,而前麵的道路有兩個,一個是遵循著‘九世之仇尤可報也’,血?dú)夥絼偅寮绎L(fēng)骨的公羊儒,另外一個是‘天人合一,為帝王驅(qū)使’的董仲舒,亦或者說兼容並蓄,就像是當(dāng)年的儒家。”
“罷黜百家,裏麵有多少是儒家的弟子呢?”
“獨(dú)尊儒術(shù),堂堂的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理念,隻是帝王手中的術(shù)而已。”
“獨(dú)尊的隻是皇帝需要的兵器而已。”
麒麟臉上的悲愴濃鬱,“一斑窺豹,一葉落,而知天下秋。”
“從那天開始,儒家就已經(jīng)被掘斷了根係,不管是後來有多少人讚歎這一顆樹木是多麼地高大,多麼地壯觀,用各種花瓣來裝點它,儒家這一棵樹已經(jīng)是會命中注定地走向那一條傾倒,衰亡,腐爛的道路。”
“現(xiàn)在的人們對於‘三思而後行’的接受度,遠(yuǎn)比最初的‘再思即可’要高。”
“夫子的理念,以直報怨;可太多人想著是息事寧人。”
“難怪那時候我被歸墟之主發(fā)現(xiàn),他也知道,如果我還在人間界的話,一定要一鐵錘幹爆他的腦殼兒。”
玄武看著悲愴的麒麟忽而又咬牙切齒起來,無奈搖頭一笑,道:
“但是,你的師兄算是君子麼?”
“當(dāng)然!”
在提起自己師兄的時候,麒麟的眼眸一下子就亮了起來,挺了挺胸膛。
“我家?guī)熜郑仙街瘢强墒浅壌缶樱 ?br />
“兩個字,牛逼!”
“三個詞,巨牛逼!”
“五個字的話就是,牛逼都炸了!”
玄武忍不住失笑,迴憶那位的作風(fēng),忍不住感慨道:“夫子當(dāng)真如此說過?”
“自然!”
麒麟挺胸抬頭,神色莊嚴(yán)道:“夫子言,君子欲訥於言而敏於行!”
“又言,先行其言而後從之!”
“意思就是說,君子就是那種不多逼逼直接上手幹的人!”
“又說,君子就是先動手,打完了再說話的人!”
玄武瞠目結(jié)舌,目瞪口呆。
這樣沉穩(wěn)安靜的性格,又在這樣的處境下,竟然也忍不住放聲大笑起來。
麒麟歎了口氣,似乎是在因為眼前的家夥不懂得幽默而遺憾,而後小聲逼逼道:“這可不是假話,你翻開論語,一定能夠找得到的,你說什麼?太通俗了?夫子可不會在意這個東西。”
“他可是收過那麼多弟子的,一個東西他能夠讓世家貴族出來的聽懂,也能夠讓喂豬殺雞的人聽懂,這樣才是夫子。”
“可惜啊,要是師兄還在這裏。”
“一定不會多逼逼的,一定會先把那家夥砍了以後,再說話。”
麒麟抬起頭看著天,想著。
君子啊!
南山之竹,訥於言而敏於行!
砍了他丫的!
再在那丫的墳前寫一篇檄文罵得他狗血淋頭!可謂君子乎?
君子也!
……………………
瑤姬伸出手,掌控著整個天機(jī)巨大陣法的運(yùn)轉(zhuǎn),無數(shù)的藍(lán)色的流光盤旋起來,像是倒影入人間的星河,一切都在進(jìn)展之中,但是不知道為什麼,瑤姬卻隱隱約約有著一種危機(jī)到來,山雨欲來風(fēng)滿樓般的壓迫感。
心中始終地不安,似乎是有些累了,她恍恍忽忽地閉了閉眼,就這麼睡著了,夢中看到了當(dāng)年天地崩塌,萬物湮滅的恐怖畫麵,而後看到一重更比一重高的巨浪,朝著自己當(dāng)頭砸落下來。
而後一把匕首直接刺穿了她的心髒。
瑤姬低聲地喊了一聲,然後猛地睜開眼睛,麵容一片蒼白,喘息急促,她夢到的正是當(dāng)年她隕落時候的畫麵,而蒼龍聽到了動靜,看向她:“怎麼了?”
“沒什麼……”
“我隻是,做了個奇怪的夢。”
瑤姬迴答,而後撓了撓頭,一臉那種動漫裏麵笨蛋美女學(xué)姐的表情:“啊呀,沒有想到,這麼久了竟然還能體驗一個做夢的經(jīng)驗,哎嘿!”
蒼龍沉默了下,伸出手握住了瑤姬的手。
溫暖的觸感讓瑤姬的臉色一滯,麵容有紅暈浮現(xiàn)出來,而蒼龍沉默了下,那雙龍族特有的童孔安靜而鄭重:“無論這一次麵臨的是什麼,放心,我都會和你一起的。”
瑤姬的神色也溫和下來,反手握住了蒼龍的手:“嗯……”
旖旎的氛圍,就連周圍的光都仿佛透露著一種像是夢幻般的味道,兩人一時間無言,蒼龍道:“對了,你做了什麼夢?”
瑤姬微笑:“春夢哦。”
蒼龍:“…………”
反手一個手刀重重劈斬在了眼前女子的額頭,聲音清脆!
好聽就是好頭。
蒼龍都不知道是該生氣惱怒,還是該氣急敗壞,亦或者說是無可奈何了,看著旁邊這個少女,總覺得從一開始的時候,這家夥就是這樣,總是不著調(diào),也總是讓人捉摸不透她的心裏麵究竟是在想些什麼。
就像是個謎一樣。
蒼龍正色道:“什麼時候了,還這樣?!”
瑤姬吐了吐舌頭,繼續(xù)開始推衍陣法,巨大的天機(jī)陣法成功地探測到了這個地方,而後一個個亮起來的光點浮現(xiàn)出來,這些光點裏麵,每一個光點,都代表著一個進(jìn)入這裏的歸墟行走。
瑤姬專注著這個工作,想要盡快地將玨找到。
而蒼龍握著劍端坐在旁邊,閉目冥思,似乎是在等待著那注定將要到來的大戰(zhàn),而後他沉默了下,目不斜視,嘴唇開合道:“春夢……”
“是和誰的?”
瑤姬抬眸,眸子裏麵光華流轉(zhuǎn),笑意盈滿,湊在蒼龍耳畔。
溫潤嘴唇輕輕咬了下她的耳朵,嗓音裏麵像是藏了蜜糖:
“你猜?”
蒼龍轉(zhuǎn)過眸子,看到她的眼底都噙著笑意,麵容不知為何微微發(fā)燙,正要開口,忽而眸子一縮,那種四靈之中唯一一位道果之下第一階梯頂尖高手的氣息猛地騰起,銳利鋒芒。
“退後!”
瑤姬瞬間反應(yīng)過來。
毫無猶豫立刻後撤,而在同時,那巨大的天機(jī)陣法猛然大亮,而後忽而地,以更快的速度開始暗澹下來,一個一個,每一個都代表著一位足以有資格參與此次大戰(zhàn)的強(qiáng)者,都是足以搬山填海般的強(qiáng)者。
此刻就像是麥子一樣飛快地倒下消失了。
就好像是有一位藏在黑暗中的強(qiáng)者以狠辣的速度開始收割他們的性命一樣,而從這些強(qiáng)者湮滅的軌跡來看,那個殺戮者,正在以極為恐怖的速度靠近這裏!
忽而,一道森然寒芒斬落下來。
蒼龍手中之劍猛地抬起,斬出!
而後和那一道寒芒碰撞。
殺機(jī)已至,這一場所謂進(jìn)階儀式的最後舞臺,在這裏搭建好。
而這裏,隻有瑤姬和蒼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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